一壶茶,两张椅,三个人。前堂的丫头进来又下去,无涯二人只站着不敢坐。谢灵之好笑地将置了唇边的茶放下,扫了二人一眼,笑道:“怎的,还等我给你二人拿块软垫来?”
此话一出,江文尚不明,无涯却是明白了。当下眼睛一亮,“扑嗵”一声便在谢灵之面前跪下,笑道:“大师伯恕罪,贤侄知错!”
立在一旁的江文嘴角抽了抽,嘀咕一句“师父你真给自己长脸”,眼角一瞥,瞧见谢灵之正含着似笑非笑的眸子看他,当即心下一凛,忙也跪下,嗑了个头。
二人这一跪,先前不论犯了甚么错,便算揭过去了。无涯安心地大踏步往谢灵之对面一坐,大腿往扶手上一搭,往上翻了翻眼。江文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手下却一刻不停地倒了杯热茶。无涯满意地笑着伸手去接,却见那江文面无表情地将茶往自己嘴里一送,后见无涯正伸着手,干脆将那空杯往无涯手中一放,自个儿踱着小步,坐了下首第一位。
“小徒孙有何事问我。”瞧着无涯咬牙自个倒了杯茶喝下,谢灵之浅笑着看向江文。江文亦不客气,开门见山道:“麻烦反正我们师徒已经惹了,只怕再有几日,这江湖上就能传遍,大师祖可想好脱身之法了?”
谢灵之听了一笑,答:“无有。”
“无有!?”这回无涯倒是先反应过来,大腿一收,抢先一步道:“难道大师伯要在此等死?!”
“嗤!”谢灵之好似听了一场笑话般捂了肚子,伏了茶桌,一面笑一面喘着,“师侄说的哪里话,我为何要死?”
“可那人要传的消息,分明就是让武林以大师伯你为敌。”无涯被谢灵之笑得莫名,虽见其笑得如此开心,很是高兴,但到底心有不安道,“难道大师伯知道那背后之人是谁?”
好容易止住笑的谢灵之一手撑了头,一手取了茶杯,饮了一口,道:“知道。”二人一愣,谢灵之此话的意味很明显:知道,但不会说。
“那大师祖预备如何?”几人沉默了一阵,到底是江文沉不住气,开了口。谢灵之斜了江文一眼,低首浅笑曰:“走。”
“走?!”无涯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走,不逃,不躲,倒像是去云游一般。江湖中若有人面对整个武林还敢言一句“走”字的,谢灵之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但,谢灵之的“走”又与他人不同。他要走,还不能一个人走,有个人他必须带着。因为即便他不带,那人也会寻过来。那人,便是正从书苑匆匆赶回,过自家门而不入,直取姚府的赵子骞。
赵子骞进到大堂时,只瞧见居于上首左侧的乃是谢灵之,右侧上首与下首各坐一人。三人见有人进门,皆停下手中玩物,抬头看来。赵子骞未及细看,只在堂前顿了一步,客气地一拱手道:“谢公子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无涯嘴角一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望着赵子骞道:“木头都该开窍了,这人怎么还是如此……”
听得无涯如此说,赵子骞这才注意到这二人竟是相识之人,当下收了客气的心思,上前一步,阻了谢灵之为其倒茶的动作,急道:“我们明日之前要出城。”
赵子骞急,但除了谢灵之无人看得出。他的话依旧不紧不慢,脸不红,心不跳,面色不见一丝动容,听此人说话,每一句都似在说“今日天儿不错”之感。便是方才说的这句,让人听着也好似二人要去甚地方云游。
谢灵之好笑地抬头看了赵子骞一眼,将其阻拦的手挡开,仍静静地斟上一杯茶,递了予他,道:“我要与你借一个人。”
“何人。”赵子骞接过清茶,淡淡抿上一口。
“烟罗姑娘。”谢灵之顺手又接过赵子骞递回的茶杯,笑了笑。赵子骞听了一顿,皱眉问:“需要她做什么。”
“你还怕我把烟罗姑娘吃了不成。”谢灵之仰头看向赵子骞,暧昧一笑道,“你倒说说,烟罗姑娘可有甚么好教我用用的?”
软烟阁的头牌烟罗姑娘有甚么本事?若真要说起来,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要说起实际的本事来,有一项,便是景州城知府衙门上的账房先生也比不上。各位看官猜的无错,烟罗姑娘最大的本事,乃是掌管账簿。
众位看官可记得,这软烟阁乃是景州城少有的几家从来只赚无赔的红楼。虽说面上的老板乃是赵子骞,可无论是内里的管事还是外里的账簿,都是这位姑奶奶在操持着。若是有人想从烟罗姑娘这儿坑点儿银子,莫说小生未提醒了你,小心被烟罗姑娘扒了皮,您还千恩万谢呢!
谢灵之既说得如此明白,赵子骞又如何不借。当下便使人去了软烟阁,将烟罗姑娘速请了过府。因念及谢灵之一向对姚瑾瑜颇为照顾,若烟罗姑娘大大方方就进了正门,教人说了闲话,到底不好。便命相请之人,抬了软轿,教烟罗姑娘蒙了纱巾,从后门入。
众人只候了不过片刻,便瞧着一俊俏的小丫头引着一位粉衣蒙面的姑娘进了来。众人一瞧,只见那姑娘柳叶眉,桃花眼,身姿婀娜,一低首,一走步,一行礼,一抬头,那眼神,那步履,无不透出一股小女儿的姿态,教人疼惜不过。众人只觉那小丫头已是不错,但与这姑娘站在一处,却丑了八分。
又见那姑娘进了前堂,也不见众人,只向那站在谢灵之一侧的赵子骞福了一福,赵子骞点头,姑娘便在下首坐了。不扭捏,不客气。
谢灵之含笑看了赵子骞一眼,赵子骞亦看向他,摇了摇头。谢灵之便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赵子骞见了张口便要说话,谢灵之忙收了笑,打了折扇,向那姑娘先开口道:“今日请烟罗姑娘前来只为一事。”说完,折扇一收,一抬,门外立时进来一位三十模样的男子。
“此乃姚府管家,姓秦。”谢灵之折扇一指,再一收打向另一面道,“秦管家,此乃烟罗姑娘。从即日起,她将授你账房之术。”
秦管家先向谢灵之行了一拜,再又转向烟罗姑娘亦行了一拜。烟罗姑娘身子微侧,受了半礼,算是应下。谢灵之又复向管家嘱咐了两句,无非是需出门一趟,教管家支会姚瑾瑜一声,管家也一一应下。待烟罗姑娘与秦管家下去,前堂又静下之时,谢灵之才恍然回神似地望着无涯师徒二人一笑,问:“师侄与小徒孙是预备与谢某一同走?”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地邀请,但,他二人若真如此迟钝地将此当作真正的邀请,那活到如今实在也是天地造化了。
见无涯师徒二人整齐地摇头,谢灵之满意地一笑,将折扇往大门一指,道:“走罢。”
于是,一行四人在姚瑾瑜尚未困醒之时便离开了姚府,出了城。四人前脚方踏出城门,后脚便有江湖中人从城门入得城内,来探寻“杀人魔”谢灵之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