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来到相府衙门的时候,黄昏已近,各家各户都升起了炊烟。
在汉末这个时候,九州大地的绝大多数地方,平民百姓每日只吃一餐,能吃得上晚饭的,少之又少。
唯有冀州,乃是天下富庶之地,比起司隶分毫不差。而中山国在陈睿三年的悉心治理之下,风调雨顺,民众富足,在这卢奴县城之内,一日两餐,算是稀松平常。一到傍晚,整个县城内便飘起炊烟的味道,这让周玉步入相府衙门的时候,脚步更为坚定有底气。
陈睿,确实给自己打了一个好基础。
相府衙门也到了下班的时间,官吏们忙完了一天事务,三三两两从衙门内走出来,见到周玉,各自拱手致礼,眼中的神色甚为恭敬。
陈睿死后短短半月时间,周玉用平卢奴,定唐县,并让中山国各大世家纷纷拥护的表现,完全征服了这些官吏。唐县的王氏,这可是连老国相陈睿啃了三年都没能啃动的硬骨头,却让陈陌进了一趟城,事情就搞掂了,这个战果不仅让这些官吏佩服,甚至感到一丝惊悚。
而长史陈阡对弟弟的百般维护,也让这个官吏看不到任何祸起萧墙的可能性。中山国的政权过度,已经完成。
所以这种恭敬是由内而外的,非常真实。偏生周玉这人其实也没什么架子,官吏们行礼,他便一一怀礼,嘴里说道:“幸苦,幸苦”,年轻但又坚毅的脸上,同样闪烁着尊敬的光芒,这又让这些官吏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陈阡是这些官吏中最后一个下班的,此时还在工作。周玉应酬完路过回家的功曹、书吏之后,便来到陈阡的办公室。
“兄长,如何?”周玉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阡脸上略有倦容,合上了案前的文档,抬首说道:“昨日除了荀彧之外的六人,我已经一一见过,差强人意,可堪一用。今日又来了七人,却大多泛泛而谈,除了有两人维持了昨日的水准之外,其他五人怕是用不上的。”
“名单让我看看。”周玉微微点头,然后走到陈阡案前。
陈阡奉上文档,周玉打开一扫,果然都是些无名之辈,至少周玉是不认识。
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周玉却掩饰得很好,只是拱手道:“兄长幸苦了。”
“那郭先生身体无大碍吧?”陈阡似是想起什么,问了一声。
“除了脸肿之外,其他无碍,而且已经归顺相府了。”
“那就好。”陈阡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此人若是真有大才,乃我等大幸也。”
周玉微笑点头。
兄弟俩正说着话,却听见门外一顿嘈杂,两人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出去看看,却见刘良迈步走了进来。
“外面何事喧哗?”周玉问道。
刘良嘿然一笑,说道:“门外来了个结巴,话都说不利索,却硬要进来。被守门的兵士拦住了。”
陈阡一听,摇头道:“口齿不清,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纵有满腹经纶,亦无施展之地,可惜了。不过人既然来了,我们总要去见上一面,也不枉费他一片诚心。”
周玉颔首,心道兄长果然是个厚道人:“那去看看吧。”
三人出了屋,来到相府衙门门口,只见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正被门口的士兵推搡。
那青年五短身材,身高不超过六尺,衣着普通,面容平庸,背着一个青布包袱。他脸涨的通红,怒视着推搡他的士兵,张嘴欲骂,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住手!”陈阡喝了一声,两个士兵回头一看国相和长史来了,忙行礼退下。
青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眼看向周玉陈阡两人,倔强地说道:“我……我……要见……见国相!”
“我就是。”周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说道,“不知有何指教?”
“你……你就是?”青年略感意外,打量了周玉一阵,似是没有想到正主会如此年轻。
打量了一阵,青年却从包袱中取出一卷竹简来。
此时距离蔡伦造纸,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纸张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普及。但是此时的纸,尤其是用来书写的纸,造价依然昂贵,不是普通民众可以消费得起的,所以这种普及,也仅仅是在皇庭贵族之间。即便是像中山国这种富庶之地,除了相府办公大多用纸之外,其余的地方,大多还是以竹简为主。
“看……看。”青年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竹简呈给周玉。
刘良却忽然如临大敌,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了竹简,喝道:“退下!”
“刘良。”周玉没好气地道,“你这是作甚?”
“竹简里容易夹带凶器……”刘良解释了一句,然后将竹简抖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之后,这才面色尴尬地将竹简呈给周玉。
周玉哭笑不得地接过竹简,然后摊开一看,却愣住了。
竹简上并不是个人履历,也不是名人的推荐书,而是画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且不巧的是,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周玉还挺眼熟。
上面最为醒目的,是一条由三块板拼成矩形长槽。槽两端各架一链轮,又有叶板相连似龙之脊骨,作为链条,穿过矩形长槽。链轮之上,两端又各带拐木四根。
长槽下方,画了一些波浪和水草,似是表明这东西是斜置于水边。长槽的一部分需浸入水中。
周玉微微颔首,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竹简递给身边的陈阡,半考校半询问地道:“兄长,你看看这是何物。”
陈阡在一旁早已起了好奇心,忙接过竹简,上下审视起来。
这一看之下,陈阡的脸上便迅速泛起困惑之色,皱眉苦思了一阵,只好摇头道:“愚兄驽钝,看不出来,也从未见过此物。”
刘良伸着脖子在一旁张望了许久,此刻却好似略有所得,说道:“这玩意稀奇古怪的,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莫非是一件兵器?”
那青年方才被刘良喝止,似是气怨难消,此刻又听刘良胡扯一通,干脆一把抢过了陈阡手中的竹简,愤愤不平地说道:“哼!不……不识货……”
说完,青年一跺脚,转身就走。
周玉忙唤道:“请留步!”
青年止住了脚步,扭头不悦道:“什么济世之才,赤……赤子之心,徒……徒具虚名而已。”
说罢,青年便将竹简收入自己的青布包袱中,摇了摇头,这便要离去。
周玉却快步绕道青年身前,看着青年的双眼,缓缓询问道:“请问,方才这件事物,是先生你设计的么?”
“自……自然是我。”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傲色,随后却又流露出郁郁不得志的神情。
“如此。先生当受我一拜。”周玉敛容退开几步,正了正衣冠,长揖至地。
青年被吓了一跳:“你……你为何拜……拜我?”
周玉直起腰来,双目灼灼地说道:“先生的这项发明,必将造福中华大地数千年之久,自然禁得起我陈陌一拜。”
“你……知道这是何……何物?”青年眼中闪过异色。
周玉微笑道:“此为龙骨水车,专门用来农田灌溉,不知我所言然否?”
“对!对!”青年忙不地点头,神情兴奋异常。
周玉方才那一拜,绝对不是临场的演技发挥,而是真心实意,想拜一拜眼前的这位。
龙骨水车,即便是在两千年后的中国,在一些偏远的农村,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用这龙骨水车提水灌溉农田,用一个孩童便可完成,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无形中,不知多养活了多少中华先民,或许其中就有周玉的祖先。
周玉未穿越之前,有一次去山区旅游,便曾见过实物,其设计之巧妙,意义之深远,让周玉大为叹服。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周玉问道。
青年见自己的发明能被这位年轻的国相重视,心情大好,笑着说道:“我叫马钧。”
果然是他!周玉心中升起狂喜。
马钧,字德衡,汉末最著名的发明家,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机械大师之一!
晋代葛洪《抱朴子》曰:“木圣:张衡、马钧是也。”
这真是瞌睡的时候送枕头,此人来得正是时候。
此人对于周玉的意义,不下于鬼谋郭嘉!
周玉心中狂喜,但是脸上却不露声色,淡淡说道:“我闲暇无事之时,也曾设计出几个不错的玩意儿,不知马先生有没有兴趣共同参研参研?”
周玉说这话的神情,活脱脱一个诱骗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蜀黍,一手高举连环画,一手则拿着糖果使劲儿晃悠。
“有……兴趣!”马钧果然上钩了,不仅上钩,而且目放奇光,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
“那随我上车吧,我们到相府一叙。”周玉挑了挑眉毛。
“走!走!”马钧一脸亢奋,恨不得推着周玉上车奔赴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