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马上让手下人去通传陈阡,取消了烧麦田的举措。
昨夜有雨,麦田潮湿,即使能勉强引燃,也必有浓烟,以目前的风向来看,这浓烟八成会熏到北城墙的守城士兵。
“潘中卫。”周玉稳稳站在城楼之上,声音平稳而又镇定,“城内有多少骑兵?”
“一百五十骑,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潘龙说道。
“好。”周玉点点头,然后说道,“这一百五十骑,白天不必出动,每人发半斤猪肉,吃饱之后安心休息,其他的守城事宜,这便交给潘中卫了。”
“遵命!”潘龙领命而去。
周玉双手放在凭栏上,极目远眺,虽然局势危殆,贼兵来得比他料想得要早许多,但他却并不心慌,无他,只是因为他对陈睿留下来的家底有足够的信心。
他曾在乌龙山上生活了一个多月,知道那些山贼,究竟过着什么生活。底层的山贼,往往营养不良,也没有多少武艺,摇旗呐喊勉强可以胜任,但是冲锋陷阵,他们还差得远。
而城里的兵丁,王府兵他还没见过,不好下定论,但是陈睿手下的八百士兵,面色红润,身形高大,光是眼中的精气神,就远非那些山贼可比。
黑山军虽然号称为军,但和黄巾军一样,都是农民起义类型的山贼。
目前对于周玉来说,唯一有悬念的,就是来犯的黑山军,到底有多少数量。
如果仅有三千,那就非常好办,白天守住,晚上将一百五十骑兵偷偷派出去,半夜直接从背后爆他们菊花,那群山贼大多都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跟鹌鹑没什么两样,只要摸准黑山军帅营的位置,来一个斩首行动,那就齐活儿了。
很快,远处便出现了人影,数量不少,看上去乌压压一片。昨晚下了雨,土地还十分潮湿,因此并没有尘土泛起,倒是看得十分清晰。
大约也就三千人的样子,行伍疏散,稀稀拉拉,为首一骑,手持一柄长刀,控马缓行,走在人群的最前列。
就在周玉心下稍安之时,城楼下一阵喧闹,随后便传来打斗之声!
周玉神情骤凛,走到楼梯口一看,却见刘良正跟守城的兵士打在一起,其中一个士兵已经被刘良打翻在地,另一个则紧紧守着楼梯口,不让刘良上来。
“刘良,你怎么回事?”周玉不悦地问道。
“大人!你快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看着刘良焦急的神色,周玉赶紧跑下了楼梯,刘良奋起一拳,将面前的士兵砸晕过去。
两人在城楼门口一汇合,刘良便将嘴凑到周玉耳边:“大人,我去取名单的时候,发现名单中夹着一页行动卷宗,请大人过目。”
说到这里刘良顿了顿,一脸奇怪地看着周玉,说道:“大人,您真是贵人事忙,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说着话,刘良将手中的一页纸塞在周玉手里,周玉摊开用眼睛一扫,脸色不禁一白。
这页纸明显曾被装订过,但是不知怎地脱了线,被误夹进了名单之中,导致周玉之前没有看到,上面正是陈陌的笔迹:
“陶升多疑,为稳其心,派影卫夜起中尉潘龙祖坟,之后将潘龙祖宗尸骨,送于陶升。”
完了!陈陌这败家玩意儿,居然将潘龙的祖坟都给扒了,还直接把人家祖宗的尸骨送给了陶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个别猛人或许可以抛妻弃子,但是祖宗却是万万不能抛弃的,否则就是数典忘祖,无颜立于世间。
当然,用祖宗尸骨去威胁别人,无疑也是一个毫无下限可言的无耻之徒,从这一点看,这陶升倒是和陈陌尿在了一壶。
如果说唐县和曲阳的县尉,还处在叛和不叛的微妙之间,难以揣测的话,那这潘龙,是叛定了。祖宗捏在别人手里,不叛才见鬼!
再看四周,城头的士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全部撤了下去,仅剩下城楼楼梯口的两个士兵。
这可不是守城的架势,这是要开门献城啊!
“大人,我们怎么办?”刘良全身冒汗,气喘不止。
“桂香楼烧了没?”周玉反问道。
“看到这张纸,我心都凉了,没顾得上。”刘良哭丧着脸说道。
周玉强自稳了稳心神,说道:“慌什么,我这是在将计就计,现在,我们去王府!”
刘良指了指城墙下面,苦笑道:“怎么去?”
周玉忙伸出脖子一看,城墙内侧,数百甲士分列北城门左右,顺便把下城墙的石阶给封锁了起来,潘龙正在北门边上,似是在指挥士兵打开城门。
周玉数了数封堵石阶出口的士兵人头,然后问刘良道:“刘良,你一个能打几个?”
刘良咽了一口唾沫:“这些可是精兵,十个,不能再多了,大人你呢?”
周玉翻了翻白眼:“半个,不能再多了。”
刘良快哭了:“可是下面有几百个。”
“所以,不能动粗。”周玉很快便下了结论,然后扭身就走。
刘良一头雾水地跟在周玉身后,却见周玉走到昏迷的两个士兵跟前,开始扒其中一个的衣服,然后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刘良不禁看得佩服不已:“大人,眼下这种时候,您还想着这种事情,真是有种!”
周玉怒了:“少废话!”
一边骂着,周玉一边开始穿士兵的衣服,刘良这才眼前一亮,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去扒另一个士兵的衣服。
三下五除二,两人换装完毕,然后周玉直接在城墙上飞奔起来。
刘良赶紧迈开步子紧随其后,问道:“大人,这是干什么?”
“白痴,城墙是通的,王府在卢奴城西,既然下面不通,我们就从上面跑过去。”周玉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刘良不解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还要换装?”
“废话,我好歹是新任中山国相,甩开膀子在城墙上飞奔,我丢不起那人。至于你,我让你换了吗?”
“……”
事实证明,周玉的换装,是有用意的。城墙上每隔一里,本就有站岗的士兵,周玉这一通狂奔,每到靠近这些站岗士兵,便扯开嗓子喊道:“中尉有令,所有兵士都去北城门集合!”俨然一副传令兵的模样。
站岗的士兵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两人飞奔而过。
跑过两岗,周玉已经气喘吁吁,扭头对刘良道:“接下来你喊。”
“中尉有令,所有的兵士都去东城门集合!”刘良很听话,但却报错了门。
“叫他们去东城门做什么?”周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离王府远一些。”刘良答道。
“嗯,孺子可教。”
……
从卢奴县城的北城墙到西城墙根,足有五六里,两人的身体素质差异就体现出来,刘良跑得一身汗水,虽然也是气喘,但脸不红,步伐不乱,全程保持匀速,每次谎报军情都中气十足。
而周玉,起先还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摸样,张牙舞爪,奋力狂奔,但是一里过后,却像是神智不清的瘟鸡,一张小脸惨白泛青,跑得七歪八扭,好几次差点一头栽倒。
前路漫漫,周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于是说道:“刘良,其实,你可以混入百姓之中,等到城门开启,一头扎进太行山,继续做你的山贼去……”
刘良埋头跑着:“大人,您别逗我了,您不是说,这是您的将计就计么?”
“……”周玉无言以对。
西墙根终于到了,周玉像一只死狗一般挂在刘良身上,喘得恨不得把舌头都吐出来,惹得刘良忍不住劝道:“大人,您这身子,还是要好好练一练,我看您肩宽腰窄,四肢修长,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每天把精力花在女人肚皮上,倒是有些可惜……”
“等熬过这关再说吧。”周玉随口敷衍过去,抬头一看,却见陈阡正在王府门前,跟门口的人在交涉着什么。
“大哥!”周玉忙唤了一声。
陈阡转身一看,却是全身一震,忙问道:“国相,你这是……”
“一言难尽,我们先进王府。”周玉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跳出胸膛,喘息着说道。
陈阡面露难色,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方才你让我去找黑池,我早先翻阅过古籍,知道这黑池应该就在王府之内,可是交涉了半天,这位王郎中,就是不肯放我进去。”
东汉的郡国,政事由国相负责,而王府之事则由国傅负责,类似于朝廷里的太傅,国相的阶位比国傅高一些,但并无上下级关系。郎中令,便是王府的二把手,官阶虽在相府二把手长史陈阡之下,但却不是一个系统,各司其职,可以无视官阶。
相府王府来往不能过于密切,尤其是大白天长史想要进入王府,确实不易,郎中令前来阻挠,倒也无可厚非。
“哦,这是小弟疏忽了。”周玉点点头,然后朝刘良使了一个眼色。
“呛啷”一声,刘良拔刀出鞘,一刀架在了郎中令的脖子上。
“兄长,请。”周玉伸手一引。
陈阡微微一愣,随后苦笑摇头,对周玉拱手道:“国相请。”
三人迈步进入王府,身后的郎中令发出杀鸡般的尖叫:“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随着这声叫尖叫,王府之内立时炸开了锅,巡逻的府兵从府内各处蜂拥而来,哗啦啦地就将周玉三人包围起来。
陈阡的脸色变了,周玉和刘良二人却好整以暇,只是抬头看天,似是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位矮胖老者在府兵的簇拥之下,缓步前来,郎中令忙跑上前去,说道:“禀国傅,长史陈阡,及其手下二人不听属下劝阻,私入王府,还请国傅做主!”
矮胖老者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来人,把郎中令拿下。”
“啊?国傅!你这是作甚!”郎中令被两位府兵按到在地,犹自咆哮道。
“让他闭嘴。”老者淡淡说道。
“碰”地一声闷响,郎中令被敲了一记闷棍,干净利落地昏迷了过去。
矮胖老者整了整衣衫,冲周玉跪地而拜:“老朽中山国傅程山,拜见国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