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只见那人身着一檀色宽领宽袖的长衫儿,下摆用银线圈了几周,外披了一件茶白色半长的褂儿,头发却未像平常那般整齐地束着,只着了一条白色缎子随意绑了,搭在肩头。
眉目漆黑,面庞俊朗。
端的真真是君子如玉,却不是那二少爷还有谁呢?
有一句话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年方已是十六岁,但记忆里能让我觉得清俊温润的男子,也就只有张秀才一个人了。也原是因为以前在牛家村,不受别人的待见,平日与自己相处的人也实在不多。所以如今识得了二少爷,便觉得他怕是那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
虽心下有些感叹,却也生不出别的心思。只一心觉得这么个好看的男子,却偏偏愚痴的要命。怕是只存了那毒兽凶残的心,却全无圣闲慈悲悯人的意。
这时突然想起,我这大门儿是锁着的,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呢。却见那二公子径直走进了正房,也未说个只字片语。
我心下奇怪,便也只好跟着他走进了正房。
“既然来了,便坐吧。”我想着他来,定是有他来的理由。便坐在了桌旁,示意他也坐下。
二公子瞧了瞧我,便也坐下了。遂听得他开口问我:“红枣儿,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
“总不可能是来杀我的罢?”我笑了笑,
“呵呵呵呵....”那二公子听了我这话闷声笑起来,后又叹了一口气。
“红枣儿,那一****跟我说了那些话...我这几日都茶饭不思的,一会儿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收手。一会儿又怕遭了报应。这心底下乱的,自己也没个办法...觉得憋得要命。可这府里,哪个人天天不是打着算盘过日子?凭的我有无数的烦恼,却又能与谁去说呢?”
我见他面色微颓,心下也有些可怜。便与他说道:“二少爷,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说说罢。总比憋在心里强。”遂见他听了我说这话,带了些感激之色,朝我苦笑了一记。
“红枣儿,想来这李府的气派与富贵明眼儿人一瞧也能瞧明白的。你却不知...我爹原是朝廷刑部尚书。只因后牵涉到前朝一位大臣家门被灭一案。我爹只着人查了几日,便自请离职。皇帝多番劝阻,爹都只是拿身子害了病作说辞。皇帝实在无法,便赏了不少金银宝贝的,爹便一夜之间得了家财万贯。”
“在那之前,他便与我娘相识。我娘本是祥瑞园里唱曲儿的乐女,与我爹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却怎奈何祖母万般地阻拦爹娶娘过门儿,一拖再拖。娘便有了我。”说到这儿,他又握了握拳头。
“我娘大着个肚子,跪在府前求那个死老太婆...直到跪晕过去,那老太婆才答应了让爹娶她作妾室。后来娘生了我...那死老太婆欢喜的紧,日日把我放在身边儿,却还是对娘冷言冷语的。”
“后来朝廷差我爹去黑土山做知县,那老太婆却不让我娘跟着。说是要留她在家里学学规矩。没成想我爹在牛家村识得了那吕桃花,就是现下的大夫人。”他说到这儿,我心下骤然一紧。却也未言语。
“大夫人人长得比我娘漂亮,又会说话。本开始那老太婆手不够长,也奈何不了我爹娶她。谁料回了府,便将成欢带回来了...便是那天拜祭时我领着的。那是大夫人的女儿。”
我心下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小姐,一时间心绪难平。
“成欢是个好孩子,极讨老太婆的喜欢。后来又传了肃元将军逝去的胞妹与大夫人是一个人。那老太婆就更是欢喜,许是又谋算着荣华富贵了。”
“肃元将军?”我皱紧了眉头,
“恩,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我娘这么说过。后来我便偷偷儿地拜师,习武。也不跟旁的人说,只当是求个心安,若日后有人来害自己,也可自保。我就这样...也实在习惯了整天算计的日子。只是十六岁那年,夜半作了个梦......”
我见他突然变了神色,似是有些恐慌畏惧。遂觉疑惑万分,便问他,“什么梦?”
“那人头戴一乌纱帽,后缀一根左右对称的帽翅,墨黑的颜色。当中撰一‘判’字。乌着个脸,眼神甚是锋利,只直直盯着我,煞气冲冲的!好似穿了一身刑部侍郎的官服,但又不大一样。只因那腰间无佩玉,官牌。那身上着的官服也黑灰着个颜色,叫人喘不过气。”
我听他说起这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下咚咚作响。不由得也敬畏起来。
“他说...李姓慕白。生时福报不浅,但因后日多作恶事,又害人性命。今判短命,只在那年岁二十过后,夏蝉出土,鸣声一起。命数便尽。”
我心下顿时像是撞响了一座钟,连他说了自己的姓名也未在意。只满脑子的显现出他作的那梦。不知道玉梅姐可在?若她在了...有没有听到。会不会也觉得这梦当真不一般啊?!
“所以现下我想出手作坏事的时候儿,总打鼓。虽也觉得不过是个梦,可又叫人觉得真。”
我急说道:“不可忽视,不可小觑。世间确有鬼神,所以行事坐卧都应谨慎的。”
许是那二公子被我口气骇到了,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今说了说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倒也痛快了。不早了。我先去了。”他瞧了瞧夜色,冲我说到。
遂便见他起了身,踱出这正房的门。纵身一跃,便从这宅院的围墙上“飞”出去了。我愣愣地瞅着这情形,却有几分不痛快。
若是这么简单就能进来,我还上那锁作甚么!只等着那贼都“飞”进来偷东西不就好了!
心下正想着,便见那葛玉梅忽然现了形,惊得我低呼了一声。那葛玉梅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瞅着我,我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埋怨:“玉梅姐,你出来的时候能不能知会我一声儿?”
谁知那葛玉梅却径自说了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全是因果,如今。我也不必在此紧抓着旧事不放了。”
我见她突然顿悟,心下不知道有多欢喜。忙想去拉她的手...却突然想起来,拉不着。便只能在原地蹦哒了两下儿,说:“真的?你真想开啦?你可别哄我,弄得白高兴一场。”遂又想起那老僧的话,便认真地瞧着她。
“玉梅姐,你可知道常安寺?那寺中有一老僧,让我好好劝解你的。玉梅姐,你便去找他罢。我想着那定是位高僧,能渡你的!”
那葛玉梅却又哭了,眼泪却不见了血色。只一味地落泪。见她眼神儿似是多了些神采,哭得厉害。
直说道:“姑娘,多谢...真的...如今我要走了。若是得了好去处,一定会来告诉你的。”
我见她突然那耗子皮般的袍子跌落下来,落在地上便没了踪影。内里是一牙白色的长儒,那长儒的袖子极宽敞,下半身有一拖地的裙摆,上缀了极亮的珠子闪着光晕,竟把那月光都比了去。又见她面色越发红润,眉目乌黑起来,合掌向空。低声呢喃。
霎时间那遮挡着月亮的云层都散开来,光亮更甚。我却瞧不见旁的了。只见随着那轻声细语,她衣摆慢慢的变透明,最后整个身形也彻底消失了。
我竟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或是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夜空,却见那月亮又被云层挡住了。
我想她临走的时候儿乌黑的眉目,红润的肤色。总不会下地狱的罢,佛陀保佑。让葛玉梅得个好去处。遂便合了掌,冲着天空拜了三拜。便入正房去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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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逐渐转暖,白日便越发的长了起来。卯初点了名,天儿便有些微微擦亮了。我正想着帮忙做了早饭,却见厨房后门儿跑进来一个面儿生的丫鬟。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来找我,觉得怕是找别人的罢。便只顾一味地忙自己的。
谁知那丫鬟低着头儿,偷偷地把我拉了去。捂着嘴跟我小声说:“红枣儿姑娘,大夫人要传你。切莫声张,快跟我去罢。”
我心下顿时跳的厉害,那骤变的节奏实在把人压得难受,我只觉得连喘气儿都不那么顺畅了。遂又酸楚地想着。母亲定是觉得和我说话儿不光彩,凡是和我沾上的事儿便都不吉利的。要不然,何苦传个话儿都跟做贼似的,唯恐旁人听了去呢。
却也跟了那丫鬟去了。原是因为,我私心里面儿是极其惦念她的。
那丫鬟开了门,我便跨了进去。遂便见那丫鬟急忙将门关上了。我心下一愣,也觉得乱了起来。此时便听得内室里传来一道声音,“进来罢。”那声音虽还挺清楚的,却显得孱弱不堪。
我急忙步入了内室,便见到母亲歪在床上。身上仅着了件秋香色丝绸的寝衣,腿拿桦色丝绸的锦被盖着,那锦被上绣了粉色的桃花儿。色泽鲜艳,好不美丽。又见母亲披散着头发,眉目虽清秀精致。却苍白着面,没什么血色。我心下甚是担忧,遂急忙俯了俯身子,道:“大夫人好。”
遂听得娘亲咳了几声,便伸手拿了床里的靠枕,猛地冲我扔了过来。
那靠枕一下子便砸到了我的脸,我瞬时间便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却听得母亲呼吸更加紊乱浓重,胸口也猛烈地起伏着。许是方才太用力了,这身子有些受不得。
母亲虽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夹杂着恨意和愤怒,说道:“好你个孽种!我只当你死了,谁知道你这贱命这么不好了结的!如今倒好,要来报复我是吗?!”
我听她这话,泪水便落了下来。急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儿颤抖着声音,一边儿说:“娘...我真没有的,我没恨你也没怨你。我只想来瞧瞧你如今过的好不好...”
“你别叫我娘!厚脸皮的贱种!”却见娘亲双目赤红,冲我嘶声喊道。
“你只当我是傻子还是瞎了眼的?那耳朵后面的胎记我怎么能瞧不明白呢!若是你想安安分分的,又怎么会故意叫我看见?!”
我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