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吉日还有三天的时候,明月去了总督府。她决定把自己出嫁的消息告诉弟弟汝成。
汝成也很为明月高兴,他拉着明月说:“姐姐,戚继光之名我也曾听过,他是世袭作官,官场上的人脉关系定然不错,他又是杭州参将……我想,你与他成亲,或许还能对父亲回来的事有所帮助。”
明月闻言愣了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戚继光来帮那个人脱罪,但汝成这番话却让她明白,结婚并不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明月回到城外小宅的时候,戚继光和叶飞的欢笑声远远就可听闻。
“不错!继光,你的这种改进很有效!把传统大刀和苗刀进行融合,使其威力和灵巧性都能得到体现,再改进手柄方便单手拿捏,空出一只手来执轻便但韧性十足的藤牌进行防守,如此一来,倭刀在我们大明士兵面前将再无优势可言!”叶飞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赞赏。
戚继光看起来也很兴奋:“不止如此,最近我还研究了一种鸳鸯阵法,以刀、盾配合我独门研制的狼筅,功防兼备,远攻、近搏都可兼顾!只是暂时而只是日常演练中,不曾有过实战——他日倭寇若再度来犯,我定要检验下其威力究竟如何……”
他只要说起上阵杀倭,便是眉飞色舞。
叶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等他说完,问:“继光,你有没有想过带着明月辞官归故里,再也不管这海上的纷乱了?”
戚继光闻言微愣,很快便铿锵而语:“遥知夷岛浮天际,未敢忘危负年华。眼下倭寇为患,我戚家世代深受皇恩,为国解忧除难是我戚家儿男的本份,这海上纷乱一日不平,继光怎敢独自偷享太平?”
叶飞道:“你我习武之人,若是能以这点本事为国为民出力,自然是在所不辞,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对待倭寇一事上,朝廷上是争议不断,无论是打压还是纵容,都会受到质疑,你身处这浪尖漩涡,又如何能安身?”
戚继光道:“叶叔叔,继光也知道这二十多年来的浙江,在对待倭寇一事上,无论是选择积极抗倭还是消极纵容倭寇的,都几乎没有人能够善终,但是继光以为,但凡能为国为民出上一点力,哪怕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继光也当欣然从之!但,也请您相信继光,继光绝不是个只有匹夫之勇的莽夫,知道如何在这风头浪尖上既能为国杀敌,又能得以自保。”
“可若是……”叶飞看了一眼步履沉重地走进院来的明月,欲言又止,终究只是长叹一声,没有再言语。
戚继光还在把玩他新改进的苗刀,看见明月,仍旧掩不住的兴奋:“丫头,快来看看我做的这把刀怎么样!”
明月一步步朝他走去。
苗刀的刀锋在戚继光的摆弄下,闪动着跃跃欲试的铮然。
“戚大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明月的手,在袖中捏得发汗,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不知道她将要对他说的话,又将怎样改变她的命运。
然而,不管她怎么逃避,终有一天,那些她不想面对的事情终是要面对的,她想要逃避的终究无法逃避。与其到那时让戚大哥疑虑她的用心不纯,落个利用他的话柄,不如她在事情成为事实之前,向他坦诚相告。
深秋的风,很冷,很冷。
冷得叫人直以为已是隆冬。
“不!这不可能!”
苗刀自戚继光手中滑落,伴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在青石地面撞击出星星火花。
戚继光望着明月,脸色从未有过的惶恐与惨白:“明月,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戚大哥,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情来玩笑吗?”明月闭目流泪,“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倭寇……我母亲被倭寇害得惨死,父亲却偏偏做了倭寇!若是剔骨剜心就可以让我跟那人不牵扯一丝的关系,我宁肯身死!可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仍然是我的生身父亲……这无从改变,我也无从选择……”
“不,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戚继光颤身转向叶飞强笑道,“叶叔叔,明月竟也学会顽皮了,竟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叶飞一脸悲悯地看他:“继光,明月她没有骗你……当年她母亲就是因为带她乘坐海船去找那个人,才会为四助四郎所害……”
到了此时此刻,有了叶飞的证实,戚继光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呆呆地立在院中,望着掉落地上的苗刀锋利的刀锋,颤抖着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明月含着泪,紧紧咬着唇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连唇瓣被自己咬出了丝丝鲜血也不自知。
叶飞叹息:“继光,既然事情已然说破,我想你是时候好好想想你和明月之间到底该怎么办了……你身为大明镇海抗倭的将领,迟早有一天会与那个人兵戈相见……不管他有多么的罪大恶极,他都始终是明月的亲生父亲,若真有那一天,你又该怎么办?”
戚继光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既然已经对我隐瞒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你将来后悔……”明月颤抖着唇看他道,“我不想带着仍何一丝欺瞒和你成为一家人……”
叶飞拍着戚继光的肩道:“继光,你如果不想面对那么一天,唯一的办法就是辞官!你们远避他乡,再也不要管海上的这些纷扰,去过一些平静的生活。”
“我现在很乱……”戚继光步履踉跄地后退,他眼前闪现过无数的画面——有少年从伍时的意气风发,有马踏蒙疆时的凌云壮志,也有在登州文登营里,与将士同声高歌,立志南北驱驰,以报主情……
他记得,他曾对明月说,他要娶她,要一辈子对她好。
但他也记得,他也曾说,边愁频入眼,俯仰愧心期,只要他戚继光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不能让倭寇为所欲为——大丈夫为国戍边,纵是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你们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他终于步履踉跄地退出宅院,跨上战马,逃一般打马飞奔。
明月望着戚继光离去的方向,泪流满面。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一别,她与他便再也回不到当年那两相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