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我和香草外出游荡。已是六月天气,煦风扑面、粉蝶穿花,我们追着一只玉色大蝶嬉闹,一时忘形,一回头,吴氏、善姑竟然就在身后。香草连忙下拜,我则微微一怔,退后几步。
吴氏摇着扇道:“姑姑,你看这美人扑蝶的画面如何?”
善姑一笑:“倒是和前日所见一只香包上绣的一般,只是少了一把扇子!”
我心里一跳,难道袁尚将那只香包戴了出来吗?还有香草,不会被她说漏嘴吧?我正想拉着香草走,可是已经晚了,香草忽然顿悟一般道:“姑姑果真看见有人戴着这样一只香包吗?我们夫人前日丢了一只,绣的就是扑蝶图,叫我好找!不知姑姑见的可正是我们夫人那只?”
“哦?”吴氏和善姑相互一视,诡异地一笑。善姑道:“你是说,你们夫人有一只美人扑蝶的香包?”
“是呀,还是我给夫人绣的,夫人佩了好些日子,偏巧丢了!”
善姑一笑:“你倒是说说丢在哪里了,怎么丢的,若真是你的,我就做主帮你讨回来!我看那人倒是宝贝的很呢,你去讨,他不一定肯还你!”
我连连使眼色,香草不但熟视无睹,反而挺身道:“夫人出了一趟门,回来便丢了!凭它是谁捡的,若真是我们夫人丢的,我一定去问它讨回来!姑姑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三公子!”善姑连声冷笑。
香草愕然,回头望了我一眼。吴氏哈哈笑了几声,道:“你的丫头倒是比你老实多了!当初我也纳闷,你这么个美人,老妖不留给自己儿子享用,却要塞给别人!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您说的话,我不懂!若是为了香包,我只有一句话,我的确是有一只,丢在外面了,其余一概不知!”
吴氏冷笑一声:“是吗?若是二公子问起来,你也这样搪塞吗?”
吴氏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逼出我的谎来。我反而镇静道:“我并没有搪塞,恁它是谁,我也只有这一句话!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凭它去!”
“哦,听你口气倒是把握十足,不过想想也是,你有本事把他迷得颠三倒四,也就有本事瞒天过海!”
我扭头便走,她喝道:“站住,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昨日骑得好马,真是在邺城出尽出了风头!”
她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像观赏一只笼子里的鸟雀一般,半晌睥睨道:“你的确生得很美!对着你这样的美人,一个男人难免会做些傻事。可傻事终究是傻事,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他自己就会清醒过来!你别以为他是个情种,我与他相识二十年,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他要的是世子之位!只有我,只有我吴家,才能助他得到世子之位!”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泄愤之话,我不该在意,可是我的心还是像针扎一般痛。
她猛然捏起我的下巴道:“你自觉比世子之位如何?告诉你,你生得再美,在他那样的男人眼里,也不过是件衣服,新的时候不离身,总觉穿不够,等到旧了,连做鞋底儿的资格都没有!到那时,你想起今日的兴头,就会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你就会知道,其实你连一只破鞋都不如!”
我一扭头甩开她的手,愤怒地瞪着她,简直想扑上去咬断她的喉咙!
“哟,我不过几句话,甄美人就受不得了!往后比这更受不得的事情多着呢,我真担心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能有几日熬头!对了,听说那老妖叫人给你送汤,叫你补身子,有你那不要脸的娘,你倒真和她搅到一起去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小心一些,她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哈哈哈——”
吴氏摇着扇,和善姑说说笑笑地走了。香草忽然打了自己两个嘴巴,我连忙拦道:“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该死,舌头上长了疮疔,混说一气,使夫人受此屈辱!”
“不干你的事!既然撞上了,她们不羞辱我一番是不肯罢休的!”
“可是香包的事——”
“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我没有对你讲实话!”
我原原本本将那天遇见袁尚的事说了,香草急得搓手道:“这可怎么办?被二公子知道不是玩的!”
“怕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惹不起的我就躲,躲不起的我也没法!”
“话虽如此,可究竟人言可畏!吴夫人这样恨您,若去告您的状,公子一怒之下,不听辨解,该,该怎么办——如果您有个什么,我死了也罢!”
香草简直要哭出声来,我拉起她的手道:“我说过了,不怪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们存了心要算计我,没有这个由头,她们也会找出别的由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信公子只听她一面之辞,不信她轻易便能奈何我——”
我款款安慰着香草,心里却茫然无主。
我正站在窗前盯着落霞出神,袁熙忽然走进来。他和颜悦色,不像是知道了什么,我忍不住道:“你是从她那里来么?”
袁熙一笑:“我可以很干脆地说不是,可是我不想对你说谎,有件事,我必须去和她商量!”
看来,她什么都没说,可她怎么舍得不说?难道是在等待时机,或者是有所顾忌?毕竟事关袁尚,而他是袁绍最宠爱的儿子!
“早知说实话叫你不高兴,我就编个谎搪塞过去!”
“我没有不高兴!”
“那为何灰扑扑一张脸?”
“可能是天气燥热的缘故。”
“心静则生凉,你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才觉得天气燥热?”
他总是很轻易就能击中我的要害,我默然。
袁熙笑道:“总之,你的小脑子里想些什么是从来不肯对我讲的!也罢,回头我叫人去井里取些藏冰来,去去你心中的暑气!”
我强辨道:“天热就是天热,什么‘心中的暑气’!你听,树上蝉都开始叫了,能不热吗?”
袁熙倾耳听去,道:“偏你能听见,我却不爱听这蝉声!听它一叫,总觉得什么都来不及了!”他低头吻了我一下,低声道,“甚至连好好爱你都来不及了!”
他的唇是冰凉的,可他的笑容却和夕阳里的风一样,暖洋洋的。
他又把我推开一些,望着我道:“明日就是家宴,到时,所有人都将一睹你的绝世风姿!”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刘氏的话,冲口道:“我不想去!”
“为什么?所有人都巴不得去凑热闹呢!”他一笑,“是因为停云也在吗?”
我不能把心中的忧虑说给他听,一时无话。可无话便仿佛是一种默认。
“可是,袁府上下都知道我新纳的甄姬**妩媚,无人可及,你若不去,不怕有人说你侍宠而骄吗?”
“我别无选择吗?”
他点点头,正要说什么,香草忽然在外道:“大公子打发人来请二公子流云堂一聚!”
“给她说知道了!”
香草退下,袁熙道:“你好好准备,我去去就来!”
他走了,我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不怕他连肠子都悔青了!”刘夫人的话隐隐在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日,袁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