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维怀抱陆缘一路往落云居而去。他如何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愧疚了,觉得亏欠了自己,于是为他扫清了障碍把整个陆家早早交给了他,为他找来了个儿时心心念念的妹妹。只是这些有什么用,它消不去眼睁睁看着娘亲惨死的悲痛,赶不走被鞭笞喂毒时的恨意,填补不了被关在黑暗牢笼里的孤独寂寞。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弥补没有用,没有用的!
像是与某种情绪抗衡,陆维死死握住拳头,双臂也渐渐用力收紧,直到胸口传来细小的呻吟,怀中的陆缘睡的很不舒服,胸口被挤压的进不了气,细细淡淡的眉头蹙起,红唇嘟得更甚,鬼使神差的,陆维缓缓低头向着嘟起的唇瓣轻轻一碰,滑滑软软的。再啄一下,有股扑鼻的奶香。仿佛上瘾了一般,正欲在啄一下,身后传来翟城气急败坏的声音。
“走那么快干嘛?咦?你偷亲小娃娃,被我抓到了吧。”
第一次,陆维红了耳根子。
但是翟城忙着看陆缘去了,生生错过了他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观赏陆维出糗的机会。
这厢陆维快速掩藏自己的情绪,那厢翟城凑上前就要亲亲陆缘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陆维眼疾手快,一手挡住上前的头颅,往侧边让了一步。
没有亲到娃娃脸的某人开始不依不饶,“你都亲了,为什么不给我亲?”
“因为她是我妹妹。”不是你的。
“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某人还不死心地抛了个“媚眼”。祁都里人人都知道咱两是一对,现在知道躲了,早先往里面添油加醋个什么劲?
陆维摆明了不想理某人,拐了个弯,继续走。
翟城撇撇嘴,下定决心一定要亲到小缘儿。只是他忽略了陆维“护妹”的决心,现在只是不让亲而已,等到以后是看都不让看一眼。
陆维的手段如何,端看他忽然抱个小女娃回落云居,下面丫鬟奴才护卫依旧如往常一般表情淡然目不斜视自己干自己的就知道。
秋色秋水两个大丫鬟一个端茶一个拧帕,伺候完主子便退在两侧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主子的召唤。陆维把放在榻上的陆缘再次抱进怀里,大掌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发颈项,许是被抚摸的太舒服了,她像只猫儿一般蹭了蹭某人的手掌,微微打起了呼噜。一时间,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只于轻轻浅浅的呼噜声。在这样的情景下,陆维的心中诡异地升腾起一阵满足,就好像是这有些滑稽有些稚嫩的声音慢慢延伸一寸一寸填埋着他的寂寞他的空虚。
只是,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更多去消弭那些疤痕掩盖下的伤痛和仇恨。
陆府是祁国三代皇商,陆家在凌国更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祖上出过两位状元爷三位品阶不低的嫔妃,。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低下,看看陆家,百姓纷纷摇头感叹着古书也有算不得数的时候。更让人赞不绝口的是,陆家虽是皇亲国戚,陆家的家主却没有一丝贵族子弟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陆家不管是陆老爷子当家还是陆少爷当家都奉行乐善好施。在这样一种良好氛围下,陆家的自然是祁都百姓关注的对象,陆家的大事小事那都是和国家大事不相上下的。
所以,陆府空降二小姐的奇事在百姓中渐渐传开。有人说这陆二小姐根本就是陆老爷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也有人说陆老爷慈悲心肠不忍丧亲的小娃娃受苦便带回陆府认作义女。总之,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陆府里,被讨论的正主正在落云居的小花园里扑蝶。秋色拿着狐裘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上微微有些笑容。来来往往的丫鬟奴才路过时总要扬长脖子往花园望一望。这是多么惊人的发现啊,以往任何时候落云居里都是一片死寂,因为少爷讨厌噪音,下人的脸上总是面无表情,因为少爷明令禁止。但现在不一样了,落云居里来了个粉雕玉琢的二小姐。二小姐正是喜欢玩耍的年纪,小小的身影跑窜在落云居的每个角落,银铃般的笑声洒满落云居的上空。这些日子少爷总喜欢坐在落云居的凉亭里看二小姐捉蝶放鸢,有几个大胆的下人甚至看到总是无情无绪高深莫测的少爷脸上居然有点点笑意。这是好预兆啊,少爷一高兴他们这些下人们就不必时时担惊受怕的了。
陆缘玩得累了,扔了捕蝶的网罩,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满蝴蝶的瓶子往凉亭里跑。秋色怕她出了汗受冷着凉,捧着狐裘跟在后面追。
陆维撑着头假寐,听着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就知道是小家伙过来了。脚步声上了台阶突然止住了,静悄悄的。陆维是习武之人,陆缘故意放缓的呼吸放轻的脚步声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朵。但他还是配合着继续闭着眼假装不知情,看看小家伙的把戏。
陆缘食指点唇示意尾随而来的秋色噤声止步,踮着脚尖一步步挪到陆维跟前,轻轻将瓶子放在垫了猩红毡子的石桌上,坐在对面,手低下巴仔细瞧着这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哥哥。许是因为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参照物,她就是觉得哥哥长得特别好看。秋色说她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株好几十年的丹桂,还是她太祖父亲手栽下的,秋天一到,一树橙黄,飘香怡人,好看极了。她想象不出那场景,她觉得哥哥一定比秋色家的丹桂好看。
没有过去无根无依的人可能比常人要敏感孤独上许多。陆缘现在就是这样。她想不起过去,不知道自己从哪来,陆爹爹说她是他的女儿陆府的二小姐,可是她从下人们陌生的眼神,姨娘们鄙夷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于是她经常会害怕,晚上睡觉梦里会出现好多长相怪异恐怖异常的怪物,他们争先上来想要啃咬撕碎她,她缩在角落里拼了命的哭喊。陆维总会在这个时候想天神一般降临,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轻轻擦掉糊了满脸的泪水,拍着背脊柔声安抚,大多数时候会搂着她陪她一起睡。人最脆弱的时候总会抓住身边哪怕非常微弱的一丝微暖一点光亮,紧紧抓住并且深信不疑。
陆维的这一点微暖光亮于陆缘而言比太阳还暖和耀眼上百倍。
陆维等了良久等不到小家伙的小把戏,扛不住磨人的寂静无声,微微睁开眼却发现对面的人趴在桌子上睡得舒舒服服。猩红的毡子映着小脸瓷白瓷白的,红嘟嘟的小嘴微微撅着,真是可爱,又恼人的小东西!
陆维抱起她准备回屋睡,小东西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看了陆维一眼又看到还摆在石桌上的瓶子,瓶子里装着四五只大小不一五彩缤纷的粉蝶,忙拉拉他的领子,“哥哥,带上蝴蝶,晚上我要和他们睡。”
抱着一个瓶子睡觉?陆维皱皱眉,想开口反对,又听陆缘掰着手指头继续道:“我一个人睡不着,想让它们陪着我……哥哥,哥哥陪宝宝睡吧?”
之前陆缘频繁做噩梦被吓哭,陆维不会哄人,只好学着北静王妃哄三岁小郡主的法子,抱着陆缘左右摇晃嘴里哄着“宝宝乖,宝宝不哭。”次数多了,陆家兄妹倒是觉得宝宝这个称呼很是不错,喊得倒是挺顺口的。
陆维眉头皱的更深,这不合适吧。
做噩梦的时候是特殊情况。
男女七岁不同席。尽管陆缘生的娇小,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但毕竟已经十来岁了。
再看陆宝宝一脸的希翼眨巴着水润迷蒙的大眼睛,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犹如吸人的漩涡,望进它的人只希望近些更近些才好。陆维心道,宝宝呀,你这双眼睛太有魔力了。
用不着挣扎,他本就不是为条条框框的礼教规矩束缚的人。陆维点点那颗小鼻子,“好。”而且她确实是被噩梦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