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在一天被告知自己并非真实存在，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最起码不会像我一样只是收拾收拾了房间然后就倒头睡去。反正不论文森特的话是真实可信的，或者这是我这个疯子的另一个幻觉，我现在只想沉沦在无尽的黑暗里面。
明天，一切都能结束了。我这样想着。
当第二天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时，我睁开了双眼。世界依旧在扭曲变换着，但我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带着平和却能灼烧黑暗的力量。
圣雷利医院是巴黎最好的精神病院，在几天前，我无比惧怕着这个地方，它雪白如鸽子的大门像是要将我吞噬。但如今我不得不走进去了，昨晚那些血腥的幻觉还残留在我的脑海，我仍旧能感受到我曾经感受到的嗜血与快意。再不阻止，我会被逼疯。
在做了许多项检查之后，我被带进了一个房间。坐在我对面的是个不足30的女性，她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金色的头发高高挽起，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我不知在她办公室坐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所说的全部，但我相信自己已经将全部的恐惧释放。可是她只是带着了然的眼神望向我，在看了我的检查报告后，用平板的声音说道：“我相信你在精神上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将Marijuana作为可以舒缓心神的药物来说，你实在是服用太多了。”说完她用带着深意的眼神看着我。
“Marijuana？”我喃喃念叨着……大麻？！
一霎那我想到了昨晚在床头柜上看见的绿色粉末……那是，大麻的碎屑么？可在我的意识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大麻这种东西。我猛地记起前几天格林说的话：“Nottoomuch。”他说：“不太多”？如果是指吸食大麻这件事的话，他分明是想要我吸食更多……肯定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这样……思想又变成了一团乱麻，在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时，身边经过的人，不论是精神病患者还是医生，都像我曾经看见过的那样，用没空洞无神的眼睛，狰狞的盯着我。
耳边又是絮语的回荡，它们其实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只是在突然间被无限放大……放大……
“Jerry！”跑出医院门口后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回头看，是前几天的老教授……是啊，他也告诫过我不要做危害自己身体健康的事情，我却当作耳边风。“Jerry，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老教授用十分严肃与担心的眼神看向我。我此时却听不进一切话语了，耳中的絮语变成了千万人的共吟：“是你是我是你是我……”
我捂住耳朵，不顾老教授担心的呼唤，将他远远甩在身后，用最后的意识撑着回到了公寓。此时已经临近傍晚——时间的流失在这几天变的无比迅速。格林房门紧闭，并不在家。我锁上了房门，将眼神放在了床头柜上。疑似大麻的碎屑已经无影无踪，我疯狂的翻着房间里的一切物品……没有……没有……完全找不到……
一个念头猛地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踉跄着跑出了房间。格林房间的门锁从开始就是坏的。
我要找的东西，就安静地躺在格林的橱柜里，满满两大包的大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文森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他带着安静的笑容，黑色的影子在他身上盘旋不下。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道，“还没有发现吗？你耳边话语的真正意思？”
“什么？”我惊异。
“是你是我是你是我……还没发现吗？”他平静的问。
我反复的念叨，反复的说：“是你，是我，是你……你是我，我是你，你是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哑口无言。
文森特得意的笑着，像是刚才告诉了我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终于发现了啊……”
“你什么意思？”我怒吼，这些事情已经不是我能够接受的范围了。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并不存在吗？”文森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见我摇头，他说道：“因为啊，没有我，你就不能算是真实存在，同样，没有你，我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他突然走上前了一步“所以和我融为一体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力量去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站在那里，看着文森特那环绕着黑影的身躯，突然问道：“是你要和我融为一体，还是要占据我的这个真实存在的身躯？”
他猛地瞪大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我惨然的笑道：“我都知道了啊，都想起来了，即便是一些零碎的回忆，也足够了。你就只是我精神上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罢了，是你抑制了我对过去的所有回忆；是你在我吸食大麻身体控制力降低后做出了那些血腥的事；也是你，在我面对心理学家和医生的时候控制我的身体，说出与我想说的相反意思的话……”我看向他，心静如水：“文森特，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你。”
文森特尖笑，声音尖锐难听：“哈哈哈，确实是这样，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你忘记我们是一体的了吗？你伤害不了我，你只能等着被我吞噬，然后……然后我就要，我就能成为他们的主宰！”
他已经几近疯狂，胡言乱语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身上的黑影变得越来越浓厚，几乎要将他包住，恍惚中我仿佛能看见黑影中又有一张脸，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怨恨将文森特团团围住，又张开血腥的嘴，朝我咆哮。
我却平静的看向他——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的平静——他一直模糊着的面容在此时渐渐清晰，从浓重的黑影中显现出来。
江安。多么一张熟悉的面孔。江安一直是我所不能成为的那种人，永远不能，即便我创造了这个和他一样面孔一样性格的文森特，最后结果还是会变得如此扭曲。
我为什么会创造一个江安？因为我羡慕他，嫉妒他，思念他，同情他。可是我永远成为不了他。
在文森特带着胜利的笑容向我走来时，我这样想着。
然后我慢慢合上了双眼。
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再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但所有的假象，所有的幻觉，都已经被驱逐出我的脑海。
这一切的源头已经不会再影响我，这一切的开始已经成为了结束。
我抚摸着文森特的头颅，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