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不是傻子,如果说自己一开始出其不意制住卢镗还有些侥幸的话,那后来卢镗完全没有反抗,完全配合,甚至用命令的方式让卢越释放他们就有些不对劲了,再加上卢镗的话,林风惊奇地发现,其实是卢镗故意放了自己!甚至自己在驿站用刀制住卢镗,也是他故意的!
“我没有救你,”卢镗说,“你应该问问方老爹为什么救你。”
卢镗话音刚落,黑暗中方老爹突然脸色大变,吃惊地看着卢镗。
卢镗没有再说话,很快马车就到了海边一个小码头,几艘渔船在沉静的海面上慢慢摇荡。
众人下来马车。
一路上并没有把官兵甩掉,火光正在由远及近。
陆逸和王大有找到一条渔船,正在解开缆绳。
“展堂,你身上还有银子吗?”林风问。
白祺一摆苦瓜脸:“原本咱们的马车上还有,但早就被那些大头兵给分啦。”
林风看着赶来的官兵心里还暗暗着急,一刻不逃出去他心里就一刻不安顿,他对卢镗抱抱拳说:“卢大人,还请你查查这是谁家的渔船,请帮忙补给他们些银子,林风以后一定偿还卢大人!”
林风知道海边的这些渔民灶丁,渔船几乎相当于他们的半个家,生活都不容易。
卢镗点点头。
林风又抱抱拳,他也不知道自己行礼的姿势对不对,然后带着众人往船上走去。
“方老爹,”黑暗中的卢镗突然开口,“血鹰正在寻找羽远。”
跟在林风后面的方老爹脚下突然顿了一下,接着又紧走几步,跟上了林风。
五人上了一艘小渔船,在官兵到来之前划桨扬帆驶出码头。
已经是半夜。
此时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四月八日,半轮月亮悬挂在当空,海面泛着一片晶莹。
就像一张柔软的床。
匆匆忙忙划出码头,直到看不到岸边的火光,小船才慢下来,但他们还是不点灯。
这艘小渔船就一层甲板,船舱就一个小棚子,载他们五个人刚刚好。
刚一放松下来,几个人便凑到了一块,让船自己的海上慢慢漂着,毕竟今晚实在是太累了。
“风哥,你真是神了!你怎么就把那个大官给逮住了?要是有酒,真得来他一大壶,好好庆祝一下,哇哈哈……”王大有往船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满是舒服惬意的模样。
林风整整自己的衣服,怕龙璧和书从破了的衣服里掉出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王大有,告诉他什么血鹰,什么锦衣卫还有龙璧?
“他当时把这把刀放在了桌子上,我趁他不注意拿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说着,林风把刀交到了陆逸手中。
其实林风最感兴趣的还是方老爹,最让他感到疑惑的也是方老爹。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救自己?他为什么看起来又同卢镗有什么关系?他对于自己又知道什么?
“展堂,”林风看向坐在那里,屁股扭来扭去,仿佛被石头硌着一样的白祺,“你怎么回去救我们?那天你是怎么从海上逃出去的?还有这个方老爹……”
林风又看向方老爹,却发现方老爹也在注视着自己。
陆逸笑笑说:“风哥,你要是知道展堂到底干了些啥,你就知道这小子究竟有多么贼了。”
白祺歪着脑袋,说:“你们几个傻蛋就知道在那里砍啊杀啊的,根本就不注意形势,当时再不跑就跑不掉了,所以我就偷偷溜号,跳海跑了。”
“你个臭小子,”王大有站起来就来逮白祺的耳朵,虽然已经在大牢里听白祺说过一遍,但一听这话,还是气往上撞,“他奶奶个腿的,要是我知道你当时要跑,我先第一个把你给削了!”
白祺站起来想躲,但这么巴掌大的个地方,他能躲到哪儿去?白祺一边哎呦哎呦叫着,一边说:“我当时是想跑,但也得叫上你们几个一起跑啊,不过当时周围全部都是水师的战船,我们往海里一跳,那随便来一艘捞首级的水师战船就得我们几个给宰了。当时海中虎已经开始沉了,我看到船上有官兵的尸体,便扒下他们的衣服来换上了,而且还给你们准备了几身。你想想,这样就算我们被水师发现捞起来,他们知道我们是从哪儿落水的?这些水师大多是从福建那儿赶过来的,和浙江兵混在一处,谁认识谁啊,所以能逃就逃出去,逃不出去被水师抓住也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林风这才明白上岸之后白祺为什么会混在官兵里面,为什么一进宁波城这小子又不见了,白祺知道官兵进了城肯定要整编,各归各船,到时候岂不露了馅?所以就找机会开溜了吧。
白祺好不容易把耳朵从王大有的熊掌里解救出来,接着说:“谁知道正好一个浪头打上来直接把我打海里去了,那天晚上的海浪多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连再靠近海中虎都靠近不了,更不用提再爬上去找你们了,后来我就不出意外地被水师给抓住了,再后来我就混在他们里面,之后……你们就都知道了。”
要说别人混进水师里面林风可能会不信,但白祺这个又贼又贱的家伙想要混进去,那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那方老爹……”林风有点迟疑地说,他看到方老爹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羽远,”方老爹突然开口,“你不用问展堂,他也不知道,我得知你被捕后开始四处找关系运作,后来发现还有人在找办法救你,这个人就是展堂,于是我们就一块谋划了这一次劫狱。”
“老爹,”白祺眨眨老鼠眼,“你认识羽远?为什么我看他不认识你啊?你为什么也在想办法救他们?”
方老爹摇摇头:“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至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知道,羽远,”方老爹看向林风,“不只是我在想办法保护你,还有无数人在想办法保护你,这其中可能也包括卢声远(卢镗字声远)!虽然我们可能偶读互不相识,但我们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而有些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老头子我代表所有人恳求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说着,方老爹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年老体弱,经过今天这一番折腾已经精疲力竭,站在船上身体直打晃。
林风连忙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还有,”方老爹看着陆逸他们几个,“老头子恳求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羽远,哪怕是出自一个兄弟的角度,请……受老夫一拜!”
说着,方老爹居然双膝一弯,对着众人跪了下来!
长辈的对晚辈的跪拜,何其沉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老爹!”白祺一改以往的嬉皮笑脸,连忙上去将方老爹扶起来,“老爹,折杀我们了!”
“羽远,”方老爹又说,“老头子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
“老爹,你尽管说!林风一定照办!”刚刚方老爹那一跪也让林风震惊不已,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这样一位老人对他们几个毛头小子跪下来,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羽远,你一定要早点成亲,尽早生下自己的儿子,知道了吗?”
看着方老爹郑重其事的样子,林风怎么也想不到他说出来的是这种事。
“这,这个……知道了。”
虽然尴尬,但林风的心却渐渐沉重起来,可能自己并不仅仅是林二圩,也不仅仅是林风,那自己还是谁呢?自己身上究竟还背负着些什么?
有了卢镗的警告,众人也不敢在双屿港海域多做停留,几个人轮流划桨,渔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
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他们的船在一处还算平坦的沙滩上靠了岸。
林风陆逸他们几个将船拖到沙滩上。
方老爹要在这里上岸,林风问过他要去哪里,但方老爹并没有透露。
“这里应该是台州府地界了。”方老爹说。
林风自然不知道台州府是哪里,只能机械的点点头,其实台州府与宁波府相连,就在宁波府南。
“老爹,”白祺走过来说,“从这儿到你去的地方还远吗?”
方老爹大体看看四周:“大约还得赶一天的路。”
“哦……”白祺点点头,然后把手伸进了裤裆里。
林风一看,眼都直了,心说白祺这小子要干嘛?
白祺在裤裆里左掏又掏,拿出手来的时候,手掌里多了几块散碎银子。
“方老爹,这些银子你路上当盘缠用吧。”说着,白祺把银子递了过去。
这次轮到一旁的王大有眼直了:“我说展堂,你和老爹的银子都是都被那群狗官兵给搜去了吗?”
白祺得意洋洋地说:“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在裤裆里缝一个小口袋,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王大有立刻一脸嫌弃:“你倒是不嫌骚气……”
“不,不,”方老爹摆摆手说,“我在这里还有几个朋友……”
白祺不容方老爹分说,将银子塞到了方老爹手里:“老爹,你放心拿着,有我白祺在,不会让这一帮家伙饿肚子的。”
方老爹须发斑白,因为晚上的奔波而衣衫褴褛,一向心软的林风也早看着于心不忍,他上前攥住方老爹的手:“老爹,你放心拿着吧,我们这么多人,肯定没问题。”
晨光中,方老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看着林风和白祺,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东天已经漫上霞光,点燃了整片天,整片海。
几个人将渔船推下海,跳上去。
方老爹站在海滩上,看着渔船渐渐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圆点。
他颤巍着双手,慢慢跪在海滩上,对着远去的渔船,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