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郊有座燕山,气候宜人,冬暖夏凉,风景秀丽,入眼如画,最适合休养度假。燕山上有一二十栋风格迥异的别院,其中有三座皇家别院,另外则是一些权势地位到了一定层次的王公贵族的别院。
能住在燕山上,对于西京人来说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在燕山背面半山腰处,有座风格古朴简单的别院,随山势而建,颇得天然之妙趣。燕山上的别院很少有相互往来的,大多是各家子侄来这里赏景,而且因为彼此身份的尊贵,很少会出现大声喧哗的情况,除了鸟鸣虫叫之外,燕山一直都很安静。
不过这间别院不太一样,经常会有人大声嚷嚷,作风十分粗鲁,与燕山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有趣的是其他别院的贵人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会在路过时投来一瞥带着些许敬意的目光。
雪花飘飘,正是上燕山赏雪景的时候。
别院里房子数十间,基本都铺了地龙,在房间内温暖如春,压根不需要穿着臃肿的御寒衣物。此刻在左边那间宽敞的厢房内,正摆着一张桌子,四个男人分东西南北而坐,旁边有几个容貌俏丽举止婀娜的十六七岁少女,为这四人端茶递水,尽心服侍。
桌子上摆着很多小小的木质方块,上面还刻着不同的图案,每人身前都摆着一排木块,坐在东边的是一位老者,面容苍老,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威严,与一位田间耕作的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
老者伸出手,在桌子中间摆放如城墙的暗扣木块中摸了一块,放在掌心里用食指摸了摸,然后猛地往桌面上一拍,朗声笑道:“有了!”
另外三人齐齐伸头过去,只见老者翻开手掌,露出那块木块正面刻的字,却是古朴的五万二字。
北边的男人四十多岁,一双吊梢眉显得很滑稽,他无奈地叹道:“我的老大人,您今儿这手气也太吓人了,末将带了这点银子,还没玩上一个时辰就快见底了。”
老者没理会他的叫苦,伸出一只大手笑道:“快点,快点,不就几个小钱嘛,不要在老子面前摆这副哭丧样!”
北边的男人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银子,还没给钱又先去查了查老者的牌,被老者狠狠瞪了一眼,他才慢慢地数着银子,数了一半又腆着脸说道:“老大人,那点零头就抹了吧。”
老者连忙摆手道:“不行!你小子别跟我哭穷,你会缺这点碎银子?”
男人一脸哭丧的表情,叹道:“穷是不穷,也不缺这点银子,可它们还没在我怀里捂热呢,就这么去了老大人的百宝箱,我有点心疼啊。”
坐在西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秀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神情温文尔雅道:“李龙海,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越舍不得给,待会大人就专门赢你的。”
李龙海一听这话动作立刻麻利起来,将算得清清楚楚的银子恭敬地递到老者手里,惹得老人笑骂他几句,他也不生气,只是一直看着银子,怎么看都有点像割肉一般的痛苦。
给完了银子,李龙海愈发愁眉苦脸,不禁叹道:“段微晴,你可别在这里幸灾乐祸,谁不知道你家里银子怎么花也花不完?我要是有你家老头那样一个爹,别说这点银子,就是每天送个几万两给老大人花花又怎样?咳,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了,那银子死了能带着走吗?与其堆在你家地窖里发霉,不如拿出来给兄弟们花花呀。”
不等他说完,面容清秀的段微晴直接举起双手,求饶道:“得得得,我的李大哥,你就放过我吧,小弟知错了,再也不敢惹你了。”
李龙海兀自喋喋不休,段微晴直接让丫鬟寻了两块碎布堵住自己的耳朵,让身边娇俏的女孩子们捂嘴偷笑。
坐在南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魁梧男人,壮实的身板如钢浇铁铸一般,一看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爆炸性的力量。他的神情和平和,见到眼前这幕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景象,不禁与老者对视一眼,发出会心而又无奈的笑容。
老者看不下去呵斥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们两个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拿出来说?老子耳朵都听出茧了,要么换点新鲜的,要么安安静静地打麻将,还指望从你们这里再赢个几千两呢,耽误老子的大事,一脚把你们踹下山去。”
不错,他说的就是麻将,如果此时裴城出现在这间厢房内,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这里出现了他无法想象的一种东西。
老者面前的麻将牌跟裴城在前世见过的并无二致,一样分为饼子,条子和万三种,东西南北四风俱全,红中发财白板一个不缺,这四人采用的是最流行也最简单的打法,每人起手十三张牌,可以吃牌也可以碰牌,和裴城以前玩过的规则并无不同。
老者摸了一张牌,撇撇嘴道:“你们说,究竟是哪个天才发明了这玩意?小小一张木块,却也暗暗隐含兵法在其中,真是有趣。”
刚刚整理好自己面前木块的段微晴听到后停下动作,微笑道:“大人,这麻将的出现有些年头了,不过流传开来只是近十几年的事情。我听家里长辈说,最早是因为先帝爷忙于政事,平时也没个休闲的手段,柳中正柳老爷子便琢磨出来这个玩意,一开始不过是宫里的那些贵人玩玩,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了宫外,这才开始流行起来。”
老者闻言眉头一蹙,语含深意地说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一直沉默的魁梧男人点头道:“柳老爷子确实不是普通人。”
老者乐了,望着他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也会评价别人,那你来说说,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魁梧男人认真的皱眉思索,片刻后一字字道:“大人是咱们大秦铁骑的定海神针,也是国之柱石。”
老者开怀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他道:“你真是有一套,要么就跟哑巴一样,要么就一句话吓死别人。”
段微晴微笑道:“哑巴这话说的不错,很是公允。”
李龙海连忙凑过来说道:“哑巴说得太对了,咱们的老大人是什么人物,岂会跟我们较真?大人,那些银子你还是赏给末将吧,家里等着米下锅呢。”
老者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骂道:“滚你娘的蛋,你家里金子银子堆成了山,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要是想不开,就一头撞在你那个二十七姨太胸脯上寻死去。”
李龙海傻笑道:“老大人真是好记性,连我的姨太们都记得清楚。”
老者笑了一阵,叹道:“说起来,老子这辈子只佩服两个人,一个便是先帝爷,另外一个便是柳中正,没有这两个人,此刻咱们哪有空闲打麻将,八成在跟吴国那些龟儿子拼命呢。”
被笑作哑巴的魁梧男人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我也很佩服这两人。”
他眼前这位跟普通农夫没什么区别的老人,便是如今秦国军方扛鼎第一人,太尉楚黄牧,主掌秦国一朝军事,权柄煊赫之极。
而陪楚黄牧打麻将的三个男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三员猛将,看起来很抠门的李龙海用兵极其狡诈,段微晴则是文武全才,颇有儒将风采,至于被笑做哑巴的申思豹,一杆长戟从无敌手,勇猛剽悍当世罕有其敌,堪称陷阵杀敌第一猛将。
这三人,便是鼎鼎有名的楚门三虎,他们从入伍开始便跟在楚黄牧手下,到现在已经成长为太尉大人手里最有力量的底牌。
楚黄牧一生戎马生涯,可谓徒子徒孙无数,门生故吏几乎遍布大秦军中,不过从头到尾,他最信任的便是面前这三个男人,太尉府的事情除了一些极重要的决定,他都会分派给这三人去做,而在三人之中,申思豹对军务并不感兴趣,李龙海为人又过于阴损,所以大多时候反倒是年纪最轻的段微晴来决策。
段微晴一边打着牌,一边朝楚黄牧说道:“大人,东边李逸扬送来一封密报,跟楚国公有些关系。”
楚黄牧闻言双眼微眯,点头道:“说来听听。”
段微晴左右看了一眼,见另外两人也下意识放慢动作,便轻声说道:“李逸扬在密报中说到,楚国公今年新立一营,名为藏锋营,统领是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这个藏锋营一开始很神秘,直接由楚国公统帅,他很难打探到对方的消息,后来有一次,他与藏锋营发生了冲突,才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里,楚黄牧忽地抬手道:“这不是巧合,王安之这个老东西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手下摸牌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段微晴顿了一顿,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接着说道:“后来东三府那边山贼闹得很凶,大皇子一派还借此对楚国公发起了攻讦,当时便是这个藏锋营出动剿灭了山贼。李逸扬在信中提到,那个年轻统领名叫裴城,虽然年轻但是带兵有一套,而且功夫很不错,曾经独自斩杀了霸刀营十八个刀客。”
李龙海不屑地撇撇嘴,倒是习惯沉默的申思豹猛然抬起头,双眼中难得的精光熠熠。
楚黄牧摸摸下巴上的胡须,沉吟道:“不要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你们一起参详下,王安之为什么要组建这个劳什子藏锋营?”
段微晴当先说道:“楚国公似乎想要将藏锋营弄成吴国霸刀营那样的怪胎。”
楚黄牧摇头道:“他没这个能力,霸刀营这种怪胎不是有银子就能做出来的,他也不想想是谁打下霸刀营的基础与魂魄,那可是方谢晓这种天才,王安之对于军务算是有点能耐,可想和方谢晓比肩,他不会没有这点自知之明。”
李龙海说道:“就算比不上霸刀营,可他也许是想在咱们大秦铁骑中独树一帜,这样更有底气和老大人抗衡。”
楚黄牧依旧摇头道:“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王安之的行事风格,我十分了解,当年跟他在西京斗了那么多年,不过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所以千万别小看他。”
厢房里陡然有些安静,片刻后,申思豹忽地出言说道:“楚国公不是在为自己练兵。”
段微晴猛然一惊,他想到一个可能,讶异道:“难道是为了那位?”
楚黄牧赞许地看了申思豹一眼,点头道:“对于王安之来说,一支藏锋营算不得什么,虽然这些年他捂得很严实,可我知道东三府藏了不少精兵,所以即便组建了这个什么藏锋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是如果把这支兵放到西京,交到安药师手下,自然给那个老鬼加了一道保命符。”
这样一来,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段微晴皱眉问道:“大人,李逸扬在信中还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黄牧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极其冷漠地下令道:“告诉李逸扬,趁着他们年狩的机会,给我做掉这支藏锋营,不要怕王安之的反应,我会保住他的性命。”
三人同时起身应下。
楚黄牧转头看着窗外,冷冷道:“王安之啊王安之,在东边还不老实,想把手插到西京来?你敢插手西京的事情,我就砍断你这只手,我看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