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风回雪,松萝万朵银。
当一路急赶,来到豫州边境的时候,已是隆冬腊月。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举目四野,一白万里,荒无人烟。
随行的除了魏先生,还有三个打杂的奴仆和护卫,朴留在了有仍氏。
“主子,虞城已至。”
因为大雪冰封,素来川流不息的城门紧闭,非常冷清。
巍峨的城墙沉默地伫立在大地上,茫茫天际,只余白雪一片一片从苍青色的天空飘落,北风走过留下满山尖锐的呼啸。
沈艾一撩车帘,从罩着兽皮的车上盈盈地步了下来,敲开虞城的大门。
“北地故人,求见伯思。”
沈艾一行人随着引路的奴仆,来到了有虞氏首领伯思所居的合德宫。
虽名为宫,不过是一座朴素简陋的宅子。
土砖砌成的墙,屋顶倒比一路上所见的宅邸都要精致牢固些,混着兽皮糊了上百层。除了占地面积大一些,连土台也没建。
园林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看不出原来的花草是否装点得华美。
但就眼前所见,比起有仍氏宏伟的章台,合德宫如同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沈艾有些不可置信这就是堂堂一大族首领所居住的地方。
宅子是“吕”字形的结构,穿过前庭,就见伯思在主屋中等着他们。
主屋是个四四方方的大殿,殿内四角燃着火盆,两侧立着十八根灯柱。前堂的高台上铺满了温暖而华贵的兽皮,其上置一木塌,伯思正端坐在那里。
那是个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雾鬓风鬟,高瘦清矍,方形的下巴上蓄着短须。一身綌衣,肩披熊毫,脚踩葛屐。
奴仆把人引进来后便退下,见遗君见过礼后,潇潇然负手立于堂前,一言不发。
伯思抛了抛手中的玉佩,冷然一笑。
“有仍氏痛失贤臣,遍寻不着,原是到虞城来了,暗藏的身份还不一般。皇上觅君久矣,若是伯熠知晓贤臣的真身居然是先皇遗脉,恐怕就不敢这么大肆张扬了吧。”
听出了伯思话里的威胁,沈艾不禁有些忐忑。
她建议遗君一开始就送上证明他皇子身份的玉佩,便是想向伯思表明诚意。
只看伯思眼中含恨,咬牙切齿的样子,万一事情的发展不如她所想,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知道她的紧张,遗君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状似安抚。幽黑的眼中,那抹运筹帷幄的自信让沈艾心中不由一松。
这时堂上有奴仆来报,“三公主四公主求见。”
伯思还没来得及拒绝,一道旋风般人影便从屋外奔进来了。
“阿父,听说来了个贵客?虞城下了三天大雪,儿在屋中寂寂无聊,特意过来看看。”
那是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身材健美匀称,约莫十三四岁,性情活泼,一进来就圈着伯思的脖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像什么话,年岁不小矣,仍不脱小童顽赖,还不快下来。”
伯思的表情虽然有些头疼,但是不难看出他深埋眼底的宠爱。
“阿父……噫,这丈夫,睟面盎背,轩轩韶举,却是何人?”
那娇俏的少女嘟了下嘴,正待开口反驳,忽然被堂下的遗君吸引了目光。
“生而无父,世人皆称其遗。”伯思略带恶意地笑了笑。
这是在讽刺遗君还没出生父亲就死了。
遗君看起来丝毫不怒,但此情此景,沈艾却莫名地为这个高傲的人感到心中酸涩。
遗君微微抬手,施施然一礼,风姿越发不凡,看着与她往日常见的阿谀逢迎全然不同,那少女莫名地就红了脸。
伯思瞄了那少女一眼,若有所思,正待开口,一道柔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儿见过阿父。”
一个身披狐氅的女子雍容地走了进来,瑶鼻檀口,骨肉丰腴,看起来温柔端丽,落落大方。
“儿适才与四妹在屋中弄瑟,见四妹奔来,有些不放心,便跟过来了,望阿父勿要怪罪。”
“呵呵,忻素性轻浮,还是三儿稳重。怎么会怪罪,快起吧。”
一抬头,沈艾才发现,原来这回来的还是个熟人。
这个三公主,正是当时有虞氏派去给伯熠祝寿的使者,因为沈艾闯出来的祸,在宴上被落了脸的三公主愉。
“君何也在此?”
见到殿上的遗君,三公主愉也有些惊讶。
“三姐与遗君原来是如何认识的?”
一见三公主愉似乎识得遗君,四公主忻便热情地粘了过来。
待故人见过,堂上的热闹平息,伯思揉了揉眉间,便欲把两个女儿赶出去,好商量正事。
没想到四公主忻却不依不饶,伯思膝下八子,只有这两个女儿,素来疼爱,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又见三公主愉眼中隐有期盼,无奈便让二人留了下来,只吩咐要噤声,不得捣乱。
遗君的身份本是最大的隐秘,见伯思如此轻率地将二人留了下来,沈艾抿抿唇角,正欲反对。
没想到三公主愉好似看出了她的猜疑,眼波一转便道。
“遗君远道而来,与阿父所商议的,自然是机密之事。妾与四妹虽不才,也懂得分轻重。此间所言所断,自不会再过二人之口。”
四公主忻听罢,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善!某二女果然秀外慧中,是个知事的。”
伯思一摸下巴,欣然大悦。
见伯思这副表情,沈艾虽仍觉不妥,也不好再开口。
“郎君为何而来,某一清二楚。但相信郎君方才一路走来,应已注意到,我有虞氏如今,兵穷将短,地瘠民贫,早已不复当初了。”
回到正题,伯思倒也不再逃避,直接便道。
“某在仍城时,便听闻有虞氏政简刑清,路不拾遗,世人都说有虞氏这一代的首领贤德,隐隐有圣祖之风。死灰尚可复然,况有虞氏泱泱一族乎?”
遗君微微一笑,听得遗君的话,伯思脸色却忽地一变。
他箭一般的目光射向遗君,心思变换,大喝道。
“竖子耳敢,心怀阴险,口吐违逆,圣祖的时代早已是过去了,如今是寒氏天下。来人!某这便要将你缚上安邑,一筹天恩浩荡!”
“阿父且慢,不过一言不合,何至如此。”
三公主愉连忙一撩裙摆,站起来身来。
见伯思的怒气突如其来,四公主忻一脸迷茫,有些惊惧,看看遗君,她连忙也站起来求情。
“阿父不要,儿心悦他,要不你把他赠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