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全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纠结为难也好、静思己过也罢,他这一次是真的发了愁。他一直以为这个家里,除了小蝶会不乐意这门婚事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为之不满。可现在成为阻碍的偏偏是自己体弱多病的长子心云和一向温柔贤惠的结发夫人!
心云自幼得了怪病,江孝全心疼他,对心云的话总是有求必应。纯慧也更是如此,就算明知儿子是错的,也会顺他的意,不忍苛责他。现在心云站出来反对自己娶娟子为妻,纯慧也苦苦相逼。这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至爱红颜,江孝全情感的天平左右摇摆不定,难以权衡轻重。一抬眼,江孝全看到放在桌角那一撂已经写好却还未来及发出的请柬,红得那样刺眼,心里顿时像被灼伤般的隐隐作痛。
书房的门被推开,湛羽走了进来。走到书桌前,湛羽看到江孝全一扫前几日的精神焕发,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早就猜到是婚事出了问题。
“心云怎么样了?”江孝全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有大太太一直陪着,大少爷身体恢复了不少,能坐起来吃东西了。只是精神欠佳,也不想开口说话。”湛羽回答道,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哦。让厨房里多煮些祛燥、润肺的粥汤给他喝。叫大太太也要注意身体,照顾儿子固然要紧,自己也别累着了。”江孝全吩咐道。
“老爷怎么不亲自去看看少爷和夫人?这些关心的话别人说着始终不及本人说来贴心感人。”湛羽微笑着道。
“哎呀,湛羽啊,我心里已经够乱了,你就不要再拿我开涮了!纯慧她对我一肚子意见,我唯恐见了面要么再起争执,要么看她的冷脸,与其如此,不如不见。”江孝全愁容满面地说道。
“老爷,这解绫还需系绫人。事情出了,总得有个交待,无论是对大太太还是对娟子姑娘。躲,是躲不过去的。”湛羽道。
“湛管家所言极是,对于生意上的事,我到是可以做到果断、利落,游刃有余,可面对这感情方面的事,我却如此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两样都让我难以割舍,两难得很呐!”江孝全看着湛羽,一脸地无奈。
江孝全说着,猛然凝神注视着湛羽,煞有其事地问道:“对了,湛管家,如若是你,该做何选择?”
湛羽被江孝全突如其来地一问,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湛羽缓缓道:“有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大太太陪伴老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可喜新厌旧?但这娟子也确实惹人怜爱,湛羽未曾婚娶过,无法参透个中滋味,真没办法为老爷拿主意!”湛羽为难地笑着摇头。
“我当然不可能休妻再娶,我只是想有个两全之策!唉,我江孝全这半辈子,没为什么事为难成这样子,年近不惑却还会为情所困,天意!天意啊!看来我是碰上命中的克星喽!”江孝全一仰头,右手握拳,轻敲着脑门说道。
“老爷不妨出门走走,清醒一下头脑,可能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呢?”湛羽提议道。
江孝全看看湛羽,又看了看窗外,站起了身:“你说得也对,在屋里憋久了,只会往死胡同里钻。我出去走一走,希望可以灵光一现,想出个两全之策来!”
江孝全出了房门,缓步来到大少爷窗下,看到大太太正坐在大少爷床沿,给他喂药,大少爷脸色依旧惨淡,但偶尔开口和大太太说几句话,大太太也和颜悦色与他交谈。看情形,两人情绪都有些好转。江孝全想推门进去,又怕自己的到来反而会破坏屋里和谐的气氛,也更怕又听到大太太的冷言冷语,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转身离开了。
不知不觉中,江孝全走到后花园里,顺着小径走到园子深处的“留园”门口。向内张望,看到园中秋色宜人,鸟语花香,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江孝全边走边欣赏着园内的各色花卉、那大朵大朵随风招摇的菊花,有黄有白,那一盆盆红得发紫的大丽花与之争奇斗艳。江孝全坐在凉亭里吹几声口哨和和那鸟鸣、低下头看着池中红鱼无忧无虑地畅游嬉戏,突然间感到心情变得豁然开朗、通达透明起来!
江孝全正乐呵着,一扭头却看到娟子和秀巧站在身后。娟子一身鹅黄色衣裙,肩上披着一件丝绒的紫色披风,站在离江孝全不到四、五米远的地方,面带笑意。江孝全坐在那里看着娟子面若桃花,朱唇带露的娇俏模样发着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一切。两人久久地四目相对着,千言万语尽成无言。秀巧看到这一场面,识趣地悄悄离开,回房去了。
娟子慢慢走到江孝全面前,嘴角微微上扬、低垂着双眸说道:“几天没见到老爷,一切可好?”其实娟子心里想说的却是这几日没见到老爷,娟子心里十分挂念,可不知为何一开口却口不对心,不知所云。
“我一点都不好!”江孝全说着,站起身用双手拉住了娟子的手。
江孝全一见到娟子,心全都乱了,他终于知道,在自己的心底究竟什么才是最想要的。
“娟子啊,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得撑住这个家,可我也离不开你!心云反对我们的婚事,他怕你会夺走我全部的爱!儿子是我的血脉,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你能帮帮我吗?”江孝全搂着娟子深情地说道。
娟子笑笑,轻拍着江孝全的背说道:“我知道了,老爷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这一次就请让我自己来解决吧!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愿意去争取一下,如果还是不可以,那我也无怨无悔,会独自离开。就当作与老爷的一番相识、相知只是一个美梦,也请老爷如此,好吗?”
“你?你要怎样做?心云的脾气很倔,而且他身体也不好……”江孝全不放心地说道。
娟子伸出手捂住江孝全的嘴,微笑着说道:“老爷请放心,我会掌握分寸的,绝不会再伤害到大少爷,老爷请给我三天的时间!只要三天,真的不行,我会知难而退!”
看着娟子眼神里充满了执着,江孝全也不好再推托,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江孝全看到一向内敛矜持的娟子,现在为了两人的感情得以延续,竟然勇敢地站出来去大胆尝试说服他人,这令江孝全大受感动,也十分震惊。江孝全自知不能轻意放弃娟子,但他也着实想看一看这个温柔内向的小女子能有怎样的“手段”去打动那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大少爷!娟子轻轻放下江孝全的手,微笑着向前院走去。
其实,在娟子的心里也根本没有把握,只是她不愿看到江孝全为难痛苦,也不想一直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在江府里住着。娟子喜欢江孝全,是无可置疑的,在这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已经经历了几番悲欢离合。在这几天见不到江孝全的日子里,娟子心里一直反复在想,这一定就是宿世姻缘,分不开,也逃不掉。娟子相信好事多磨,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云儿,这是才从京城里捎回来的茯苓饼和果脯,你尝尝!”大太太从果盘里拈起一块,放到大少爷嘴里。
大少爷嚼了嚼,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娘,你知道我不爱吃这些,太甜了!只有心月喜欢这东西,她不嫌腻的,送给她吧。”
“她也有,你放心。那你想吃什么?我明天吩咐厨房去做吧。”大太太关切地向大少爷问道。
“嗯……要是现在有一碗馄饨就好了!”大少爷笑着说道。
“啊?今天就想吃啊?因为有了这些京城特产,厨房里就没准备别的了。这会儿,该忙晚饭了。我看还是明天吃吧!”大太太摸着大少爷的脸颊安慰道。
“好吧好吧,就听娘的。那我现在想去院子里走走,娘陪我去吧?”大少爷又要求道。
“这可不行,你身子刚复元一些,还没好结实呢。过两天再说,乖!”大太太正哄着大少爷,丫环小茹轻轻走到大太太身旁,在大太太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大太太点了点头。
“云儿,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大太太起身向大少爷打了个招呼,向房门外走去。
大少爷的房门外,站着娟子。她看到大太太出来,恭敬地点头向大太太问好。大太太露出一丝微笑,与娟子一同向前走去。
“家里的事,你可能都知道了。云儿,他是个有点固执的孩子。可能是他打小身体就不好的缘故,我和孝全把他惯坏了。但这孩子并没有坏心,请你原谅他那天的莽撞,也请你体谅我这个作母亲的心。”大太太说道。
娟子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的,儿是娘的心头肉嘛。看得出大少爷是个很孝顺、听话的孩子。大太太一直以来对我也关爱有加,我怎么会生大少爷的气呢?因为我的缘故,让大少爷的病发作,让您和老爷为此担忧和为难,真正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我来找太太就是想求得太太的原谅!”
大太太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娟子,轻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并不反对你们成亲的事,只是我不希望这件事伤害到心云。这孩子已经够命苦的了,我能保护他多一点,我就会不遗余力去做。而且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不在你我手上,老爷才是判官,谁去谁留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只是这几天他都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完全不像是大丈夫所为,枉我这些年来对他的信任。”大太太说着,言语里透出对老爷的不满。
“太太,这也更说明老爷他不是个随便下结论的人呀,他想对每一个人都负责,可一时却又找不到权宜之计,才会将自己关起来。他这不是躲,是自我惩罚。我想问太太一句,是不是大少爷能同意这桩婚事,我就可以顺利地嫁进江府来呢?”娟子看着大太太,一脸期待地问道。
大太太认真地看着娟子,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老爷?”
娟子垂下眸子,微微点了点头。
大太太想了想说道:“只要你真的能让心云接受你,你便可以嫁进江府了,但你真的有办法吗?”
娟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但不能总是这么僵着,我的命是老爷救下的,我愿意为了老爷去做任何尝试,哪怕是明知穷途末路,我也要拼一拼。如果三日后大少爷依旧无法接受我,我会离开这里,一个人安静地去生活。再不踏进江府半步!”
“三日?好,我答应你,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对小茹说,我会帮你的忙,但前提是一定不能再伤害到心云的身体和心灵。”大太太说道。
“嗯!”娟子用力地点头,微笑着转身离开。
“你等等!你……会做馄饨吗?心云说他想吃。”大太太对娟子说道。
“当然会啊!”娟子回答道,她知道这是大太太在帮自己出主意,感激地笑着说道:“我明白了,太太,谢谢您!”娟子说完,一路向厨房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