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阳领着男子来到茶楼里,找了一处安静明亮的包房坐下。要了一壶龙井和四五盘小点。
心阳主动为男子斟上茶,问道:“对了,还没有请教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方呢?”
男子喝了一口茶,微垂双眸,眼带着笑意回答道:“在下姓高,名致远。家中父母……都不在了。多年前流落到此,幸得贵人相助,才在城南边有了安生之所。”
“哦。我见高兄斯文儒雅、谈吐不俗,也像是读书人。原以为也是省城里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王孙呢,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已经自立门户了。”心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言语间透露出悲悯。
“家父生前曾在私塾里教书,我也就跟着念过几年。只可惜家父身患重症,加上积郁成疾,过早地就去世了。”致远说道。
一旁的心月听闻致远身世可怜,心中充满了对他飘泊多年不易的同情与他心胸豁达、为人耿直的敬佩。心月喝着茶,细细打量起高致远,发现他长相俊朗有型,性情温和、谦恭有礼,无论在相貌上,还是气质上都不输二哥,心月对高致远渐生好感。
“方才在街上听公子说姓江,不知可否认得省城里赫赫有名的江大善人?”高致远向江心阳打听道。
“嗨!”小宝一听此言,赶紧放下口中正吃到一半的茶糕说道:“太认得了……你问我们,那你算问对人了,这二位啊,正是江家府上的二少爷和三小姐!要说这江大善人就是他们二位的爹,你这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小宝说得兴高采烈,却被江心阳狠狠瞪了一眼,赶紧住了口,闷下头去喝茶。
“小宝不懂礼数,还望高兄莫怪!家父江孝全在省城行善多年,受众乡邻抬爱,得了江大善人的美誉。不知兄台问的可是家父?你打听家父又有何事?”心阳问道。
高致远一听,面前二位就是江家的少爷和小姐,立刻起身激动地向二位一抱手道:“如此说来,我今天真是三生有幸,可以了却多年的夙愿了,心月小姐,请受在下一拜!”致远说完单膝跪地,就向心月深深一拜。
“啊?哥!他这是?”心月被致远拜得稀里糊涂,急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哥哥。
心阳双手将致远扶起来,不明就里地问道:“高兄,心月与你素昧平生,你如此这般是何故啊?”
致远重新在桌前坐下,轻声问心月道:“小姐可曾记得,十年前在仙泽桥旁与家人一起为穷人施粥,你在路边看到一个在地上写字的男孩吗?”
心月听致远问起十年前的事,皱起枊眉,冥思苦想起来。“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小……我每月基本都会陪着大娘去仙泽桥为穷人施粥的,对了!是有一回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在桥旁的地面上写字,他写的字真好看……”
记忆里,一切回到了十年前。心月那时才九岁。大太太带着她和几个仆人推着车去仙泽桥旁为穷人布施米粥和馒头。那些行乞的流浪汉一看到大太太一行人到来,立刻一拥而上去要吃的东西。
“江大善人家又来施粥啦,大家快起来!”一个眼尖的叫花子,指着大太太一行人高声叫道。
“江夫人,给我一碗!”“我也要,我也要!”“江夫人给几个馒头吧!”行乞的人们在大太太的车前前呼后拥着,想要大太太分食物给他们。
“慢慢来,不用挤,人人都有啊!”大太太微笑着用大汤勺在锅里一勺一勺地将粥盛在碗里,递给前来排队要粥的穷人。小心月站在粥车旁四处张望着,突然间看到仙泽桥下不远处的地上蹲了一个小孩子,正用石头在地上写字。心月好奇地走过去,蹲在他的对面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字。心月虽不完全认得他写在地上的所有字,但心月感到那些字写得横平竖直,抑扬顿挫,十分工整漂亮。
当时,由于高友祥已经离世,致远无亲无故,只身一人乘船来到省城。原本想找个打杂的活先让自己安顿下来,怎奈各家店老板都嫌弃致远年纪小,身子单薄,做不了什么重活,不肯收留他。半月一过,致远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用完了,看到一些穷人沿街乞讨,致远却拉不下面子,他认为只有身体残缺的人才应该行乞,自己读过书,手脚也健全,如果行乞就会有辱祖宗的清誉和爹的在天之灵。饥寒交迫的致远只好蹲在路边写起了字,心里想着,爹曾说过,只要专心去写字,便会忘记别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觉得那么饿了。
“小哥哥,你怎么不回家用纸写字,在地上写啊?”心月好奇地对小男孩问道。
“我……没有家了。”小男孩说话的声音很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那你肚子饿不饿呀?那边有东西吃!我带你去吧?”小心月一指不远处大太太施粥的地方。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轻声说道:“谢谢你,我……不是乞丐。”心月听了小男孩的话,默默地对着他的脸注视了几秒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小男孩看心月走了,又继续埋头写字。
不一会儿,心月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拉着一个男子又来到小男孩面前,心月指着小男孩说道:“看,湛管家,就是他!”
湛羽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字,发现写的是《弟子规》,湛羽又打量着小男孩说道:“这些字都是谁教你写的?”
“是我爹。”小男孩回答。
“你爹也在省城吗?”湛羽又问道。
“没,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想在省城找活干,养活自己。我不要饭。”小男孩一字一句地说着,在他的眼神里,湛管家看到一种文人特有的清高与执着,想起自己也无爹无娘,湛管家十分同情和喜欢这个颇有骨气的孩子。
“那,我可以帮你找份活干,你愿意跟我走吗?”湛管家微笑着问孩子。
孩子一听,有人愿意帮助自己,一下子跪在地上,对着湛管家叩拜着“谢谢你,我愿意!”
湛管家把孩子扶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土,温和地说道:“跟我来吧。”小男孩站起身跟着湛管家走了几步,继而又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小心月感激地道了声谢。心月追上前去,伸手把馒头递给小男孩说道:“这个不是施舍的,是我请你吃的!”
小男孩接过馒头一步三回头地随着湛管家走了,小心月站在原地不断向二人的背后挥着手,心月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小男孩的心里……
十年前的一幕在心月的脑海中回放,心月笑着对致远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想起来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你,湛管家带了你去哪里了?”
“我当时还小,做不了什么体力活。湛管家看我字写得不错,就安排我进了天盛典当行,那里的朱月方掌柜让我每天抄账薄,和典当物件登记薄。”致远回答道。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呢?”心月好奇地问道。
“湛管家当时也为我的住所发过愁,后来他问我胆子大不大?怕不怕住在埋有先人的墓园里,他说那里离典当行不远,有几间空房子,前面看守园子的人才退休回乡了,刚好就空了下来。我说我不怕,就在那里住下了。”致远如实回答道。
“是杏园吗?你一直就住在杏园里?我们每年都会去拜祭几回的,怎么都没有见过你?”心月睁大眼睛问道。
“我白天基本都在当铺里工作,每周休息的时候我喜欢上街走走,或是去书摊上看看书,只有晚上才会回去的。”致远说道。
“那你一个人住在杏园里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心月又问道。
致远淡淡一笑说道:“以前在家的时候,有人去世了也都葬在屋后的,再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呀。”
心月听致远这么说,也笑了笑道:“虽说,是祖父和祖母葬在杏园里,可我哥一定没那么大胆住在里面!”
“哎,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难不成你敢住不成?”心阳也和心月较起了劲。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三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三小姐当日的帮助,就不会有我高致远的今天。以后小姐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致远又一次对心月感谢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你今天不是也帮了我吗?咱们算扯平了!”心月嫣然一笑道。
“好啦,十年前心月于你有恩,十年后我们又能得到你的帮助,实在是有缘啊!我很欣赏高兄的爽直与正义精神,不如今日以茶代酒,我们八拜为交,从此结为兄弟吧?”心阳提议道。
“那好呀!我以后就又多一个大哥了!”心月也赞同道。
致远微笑着举起茶杯道:“今日能与昔日恩人得以一见,我已经心满意足,难得江公子看得起致远,那我就先干为尽,日后一定与江公子肝胆相照,互敬互勉!”
“哎!既是兄弟了,以后就不要再对我那么客气了,就叫我心阳吧!”心阳、心月见高致远爽快地答应了,也开心地举杯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