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月漫不经心地在府里四处游走,那凄凄芳草、争艳的百花都不能渗进她的心里。江府虽已经是满园春色,心月的心却还被冰封在寒冷的冬季。
正走着,心月突闻阵阵歌声传来,那歌声很远,若有似无,用心聆听却能感到唱歌人动听的嗓音娓婉如仙乐绕梁、又似天籁之音。
“是谁在唱歌?”心月侧耳倾听着问身后的香草。
“不知道呀,好像是从南院儿那边传来的。”香草回答道。
心月加快了脚步寻声而去,来到南院,看见莫言正背对着自己在晾晒洗好的衣物,那歌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来的。
心月静静欣赏着,直到莫言一曲唱完,心月才走上前来鼓掌赞叹道:“好!真是一副好嗓子!”
“哎呀!三小姐!你怎么来了?”莫言转过身,意外地问道。
莫言对心月的出现十分诧异,因为南院毗邻江家的后花园,位置较偏,是一片晾晒场。平日里除了丫环们会来此洗洗晒晒外就只有厨房里的下人会来晒些谷物、菜干,江府里的主人是极少上南院来的。
“我呀,是被你的歌声吸引来的呀!你刚才唱的是什么?真好听!”心月好奇地问道。
“那是我家乡的小曲,叫水云调,小的时候娘教的。心情好的时候就爱哼几句,让三小姐见笑了!”莫言笑着说道。
“怎么会呢?唱得好听极了。可你的家乡不就是这里吗?我怎么没听过这小曲呢?”心月有些奇怪。
“哦,那是因为我娘她……不是本地人。”莫言自知说漏了嘴,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看来最近你挺开心嘛,是不是大哥不再刁难你了?”心月问道。
“其实大少爷人也挺好的,过去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现在他已经对我好多了。三小姐,你怎么样了?心情好些了吗?”莫言微笑道。
心月一听莫言的问话,心情又沉重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到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
莫言跟着走过去,顺手折了一支野花送给心月道:“三小姐你看,眼下已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走在府里到处都能感受到花香醉人、青鸟对啼,多美好呀!可别为了忧心的事让自己错失了眼前的美景。不开心的事情总会过去,要多想想未来。”
心月淡淡一笑,难掩眼中的忧伤:“三娘也这样劝过我,可是人非草木,有些事情刻骨铭心,岂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你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情,没尝过那咱甜蜜又苦涩的滋味。当我还沉醉在美梦当中的时候,却遭受当头棒喝!我难以置信,也毫不甘心!这么久以来的亲亲我我、朝思暮想都只是我一个人自以为是、自说自话!我的心像被人撕开一般痛,在流血你知道吗?我竟然为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与娘抗争,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又不要,到头来我却只是一厢情愿,你说我可不可笑?”
莫言看心月情绪有些激动,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可能我真的如你所说,不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无法感同身受。但我也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加宝贵的了,我娘说过,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要努力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尝过失去至亲的痛,也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死去。爱人没了,还可以再选择,爹娘没了,就永久不能再有了。所以,三小姐你要多想想自己拥有的东西,别太难过了,你的不开心会牵动很多爱你的人,我能看得出,二少爷很担心你呀!”
“你说得对,比起很多人来,我已经幸福得多了。最起码我爹娘都在,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亲人和你这样的好朋友。生活无忧、身体安康,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真是庸人自扰!好,我听你的,我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地生活,不再自寻烦恼了。”心月冲着莫言释然一笑。
“就是呀!三小姐,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要让一个人的不幸蔓延到全家人的身上,这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长辈尽孝!”莫言认真地说道。
“嗯,我会的。莫言,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的,从今天开始,我会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快快乐乐地生活。你刚才唱的那首歌实在好听,能不能再唱一遍给我听?”心月眼中闪烁着光彩。
“行呀,你听好,我可就献丑啦!”莫言站起身清清嗓子,认真为心月唱起了那首水云调……
三太太和秀巧正在花园里摆弄花草,三太太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唱歌,直起身子仔细聆听。
“秀巧,你听到吗?有人在唱歌,唱得好像是我家乡的小曲!”三太太有些激动。
“是吗?”秀巧皱眉听了听说道:“好像是有人在唱歌,可唱得是什么不太听得清。三太太,我看你是想念老家了吧?这府里可没有你的同乡呀!”
三太太看看秀巧,喃喃自语道:“也许吧,是太久没有回去看看了。”
“三太太,你老家还有人吗?”秀巧问道。
三太太沉思着,想起已故的丈夫、云婶和女儿,不无感伤地说道:“没有了,全都不在了。”
“哦,这样啊。我家里有娘,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好几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妹妹说不定都快嫁人了!”秀巧说起家里人,一脸的幸福。
三太太笑笑,温和地说道:“过两天等老爷过完大寿,你回去看看吧,别让家人太惦记你!”
“真的呀?秀巧先谢谢三太太了!三太太您休息会儿,我来铲。”秀巧一听三太太要放自己假,不由得喜出望外,忙抢过三太太手里的小铲子忙活开来。三太太看到秀巧开心的模样,既为她高兴,也有一丝羡慕和忧伤。
致远洗了澡,按着张夫人事先的安排换上了张家少爷曾穿过的衣服站在正厅里等张夫人带他前去看望病榻上的张老爷。虽然张夫人已经考虑得很周全,致远的心里仍旧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不多会儿,张夫人由管家陪着走进了正厅,一看到身着儿子衣服的致远,那以假乱真的模样让张夫人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感伤。她上前抚摸着致远的脸庞和胳膊,泪流满面地轻声道:“平儿,你回来了……你要真是早点儿回来就好了……”
管家也抹着泪劝慰夫人道:“太太,您别伤心了,这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这迟到总比不到好呀,趁着老爷还在,一切都来得及,一会老爷一高兴,没准儿就百病全消,儿到病除了呢!”
张夫人不住点着头,拉着致远的手说道:“走,去见见你爹吧。”
致远来到张老爷的房里,看到张老爷躺在床上,紧闭双目、微张着嘴,面色腊黄、有气无力。
致远看了一眼张夫人,张夫人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招呼。
致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张老爷听到声音,轻轻张开眼睛,又不由得瞪大,嘴唇发抖着问道:“你……你是,平儿?……你真的是平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夫人听闻此言,上前拉住张老爷的手哭着道:“老爷,你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我们的平儿回来了,他来看你了!”
张老爷难以置信地握住致远的手,一双浑浊的眼里落下两行泪来:“平儿啊,你可算回来了……爹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致远看着张老爷又想到那与自己天人两隔的亲爹,伤心不已,跪倒在张老爷的床前痛哭流涕起来:“爹,我回来了,您一定要好起来,我不能没有爹,不能没有家呀……”
看着致远与老爷抱头痛哭,真有如父子久别重逢,张夫人虽有些意外致远的“演技”之高,但也从心底里深深感谢他的配合。
致远找到一份如愿的差事,也扮演起了孝子的角色,每天他在张家当铺里帮忙核算账目和物品,铺子里有了主事的人,账目清晰了,伙计们变勤快了,从门可罗雀到顾客迎门,当铺的生意越做越顺。
闲来,致远陪着张老爷说话,给他喂水喂药,张老爷在致远的悉心照料之下,病情也有了起色,张家铺子里的生意也渐渐走上正轨。
致远仿佛是上天派来搭救张家的救星,让张夫人由衷地感激,看着致远为铺子里尽忠,在老爷床前尽孝,张夫人默默地点头赞许,希望致远的出现真的可以让张家有转机,如果能把他长久留下,说不定可以弥补心灵上对儿子的缺失之痛,一家人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天,致远正在账房里核账目,张夫人推开门走进来。
“张夫人!”致远抬起头向张夫人打招呼,却被张夫人掩嘴制止。
“嘘!”张夫人关上房门,轻声对致远说道:“别让家里人听到。”
致远点头轻声说道:“我正好想去找您,这帐目好像有些差错,这几年铺子里经营不善可能和这些错账有关。管账的伙计做了这么久,我也不便直接去找他问责,所以想请张夫人看一下到底是谁算错了。”
“致远,你不是以前也在当铺里做了很多年吗?这方面你是行家,而且你现在的身份是张家大少爷,不必瞻前顾后。只要你觉得不妥,直接去和伙计对账就行了,我信得过你!”张夫人拍着致远的肩说道。
“这……”致远顾虑重重。依账目上看来,这伙计做了假账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但自己刚一进门就把事情揭发出来,有些太无情面了。
“是什么事情让平儿苦恼啊?”张老爷由管家搀扶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爷!你怎么起来了?魏虎,你怎么也不拦着老爷,他身子骨还没复原呢!”张夫人心疼地责怪管家道。
“老爷他说今天感觉好多了,非要起来和少爷一同吃晚饭,怎么拦也拦不住呀!”魏虎一脸为难地说道。
“夫人啊,你别怪魏虎了,是我一定要起来的。我这都在床上躺了快一年了,要不是一心惦着见平儿一面恐怕早就合了眼了!这次平儿能回来,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几天,有了平儿相陪,我身板儿一天比一天硬朗,感觉又回到十年前了!这老天不收我,我总不能还一直躺在床上让平儿给我喂一辈子饭吧?今天晚上,就让我们全家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好好热闹热闹!魏虎,你让厨房给多做两个菜,再帮我准备一壶好酒,我要和平儿喝几盅!”张老爷大病初癒,虽比前日有了精神,但笑容背后仍难挡疲惫神色。
“哎,老爷您放心,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一准儿让您满意。”魏虎乐颠颠地跑了。
张夫人忙上前扶住张老爷,担心地说道:“老爷,您这身子骨……依我看,酒就不要喝了吧?”
“没事,高兴,高兴呀!”张老爷看着致远眉开眼笑地说道。
晚上,魏虎手执酒壶为张家人逐一斟上了酒,张老爷举起杯,喜不自禁地说道:“来,为我们一家人能重聚一堂干一杯!”
张夫人看到张老爷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不好扫他的兴,也只能陪着喝了一口。致远二话不说也将酒喝下了肚,那味道有点苦涩。眼前这种团圆虽然只是假象,但毕竟自己能为别人带来幸福,心里是由衷地高兴的。但致远多么希望自己也能体会到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第二杯,我要敬上天!感谢他把我的儿子送回来,免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余生无憾!”张老爷说完,双眼含泪,又把酒一口饮下。
“好了,好了,老爷这来日方长,再开心也不能过度豪饮,酒高伤身呐!”江夫人见此情景,忙伸手去夺张老爷手中的酒杯制止。
“夫人,我今天实在是高兴,你就让我喝吧……”张老爷仍不愿放下酒杯。
“对了!老爷您别光顾着喝酒,先尝尝这菜合不合口,这道菜叫全家福!可是我特意让厨房做的!”魏虎看两人相持不下,帮着张夫人分散张老爷的注意力。
“什么?全家福?好名字,好名字!”张老爷放下手中的酒杯,仔细去打量桌上菜。
“是啊,就叫全家福。虽然看起来只是一道平常的烩菜,可这菜名很符合咱们现在的意境,这全家人在一起才能和和美美,一帆风顺!”魏虎的话说到了张老爷的心里,不住地点着头称是。
张夫人也趁势对致远说道:“平儿啊,快帮爹夹菜啊!”
“嗯?哦,爹,您尝尝……”致远回过神来,夹起一块皮肚递过去。
“少爷,你忘记啦?老爷不吃皮肚的,只有夫人和您喜欢吃这个!”魏虎有些意外地说道。
张夫人看到致远不知所措地愣着,忙伸过碗解释道:“平儿一定是在外面时间太久了,忘了这个细节了。来来来,给我吧!”
“不,还是给我。不吃皮肚那是以前的事了。从今往后,只要是夫人和平儿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我们全家人爱好要统一,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张老爷夹过皮肚笑着道,张夫人和致远都会心地笑了。
大家正低头吃饭,管家魏虎盛了一碗羹微笑着递给张老爷说道:“老爷,您再尝尝这个,银鱼蛋花羹,您最喜欢喝的!”
魏虎伸了半天手却不见张老爷接碗,忙仔细打量起张老爷。这一打量,魏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这张老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表情僵硬。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人却分明已经驾鹤仙游了。
“老……老爷……”魏虎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轻声呼唤着。张老爷却始终保持原状,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张夫人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致远也惊诧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张老爷身边去探他的鼻息。
致远缩回微带颤抖的手,面无表情地对张夫人说道:“爹……他走了。”
“他没有走,他只是累了,睡着了……”张夫人幽幽地说道,空空的两眼中却看不到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