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阿宁之前思虑过多,这船上的两晚,远比料想的安宁。不用说她与容姑娘,就是孟、贞两位也是相安无事。两日里出了用饭时需要碰面之外,也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房里。容儿是个喜静的,果然省去不少麻烦。
坐在房里撩起帘子向外探,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就如同阿娇被烧死的那天一样。想到这儿,阿宁不自觉手一抖放下帘子,将烈日遮挡,心犹颤。
京城——邺都,这是她当初走出白家村的理由,绕了一圈终究还是来了,倒也不枉白穿越一回,奇怪的是心里却远没了出门前的兴奋,两日来睡得并不安稳,总要想起以前的事儿来……
阿宁蹙了蹙眉,思忖着许是因为容儿被陷害一事仍未查明,心里才这般惴惴不安的。那****虽然又派了胭脂去厨房细细看了,可心里也知道这大热天,哪怕是片刻前吃剩的也是早早处理掉了,万不可能再查出什么,可还是不免对孟、贞二人心存疑虑。
正想着,容儿从门外进来,已经恢复了水灵,笑眯眯道:“阿宁,再过不过半个时辰就要靠岸了,停的是邺都的南浦渡,上了岸便是朱砂桥。”
瞧见容儿一脸掩不住的喜悦,阿宁便也顺着话头接下去:“这般开心,这桥可是有典故没有?”
容儿听她有兴趣,忙是凑到她身边玩笑道:“不是我说,姐姐的确是孤陋寡闻了。这朱砂桥是这邺都城内颇受少女们追捧的地方,相传有位名士与妻子情深,曾在此分别又重逢,这桥便被说成是结缘的妙地,姐姐难道不想试试?”
阿宁听了一番话倒是没什么想法,用指尖轻戳容儿额头笑道:“年纪不大,想法倒是不少。”
容儿大概是两日来对阿宁的脾性有所知晓,笑眯眯的羞红了脸,为掩饰尴尬捉了阿宁的手来瞧,目光又顺着其衣袖往上,见阿宁今日上身套了件款式简单的浅藕色长衣,整个人竟比前几日还要素淡几分。
阿宁别过眼,她这几日发现孟姑娘对各式紫色格外热衷,就连头饰也常常非相近的颜色不戴,不知为何便对无双送的那身衣服失了兴致,索性换了另一套,缎子穿在身上凉丝丝的,觉得还是旧的贴身舒服。
待她再次转过头来,见容儿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笑得轻浅:“怎得那般看我,好啦,我答应你,陪你走桥,觅有缘人,不就成了?”说罢躲过身边女孩娇羞的小拳头,目光中一片闪烁。
有缘人……缘分这种东西,她原是一概不信的,满以为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正如她喜欢他唇边那一抹轻笑,喜欢他眼睛中的深情,于是将其死死握在手中,发誓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几年来那么多回,在月光下含泪注视着的那个世界的画面中,有两鬓已斑白的父母,从悲恸到默然再到麻木,却全然没有再见到那个身影,她想他是死了,终于试图一点点的,用这里的一切将属于他的记忆挤走,却斩不断梦中轻轻的呼唤。
阿湎,阿湎。事到如今,我还要继续坚信我们有缘么?
南浦渡。
阿宁双手抱琴走上码头,藕色长裙的一角被微风吹起一道涟漪。短短半个时辰,夕日欲颓,天色骤变,竟是未能见到晚霞景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如误翻的颜料泼在天上,云中饱了期待已久的充盈的雨水,片刻后倾倾斜斜而来,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胭脂被洁瑛叫去拿伞,阿宁站在小店屋檐下,瞧那积蓄在屋檐尖的雨水成小股留下,不禁伸手去接,微凉的触觉自指尖袭来,想着总能凉快一两个日子,嘴角就又含了笑。
便是这时的一抬头,瞧见一座青色的桥,桥下水波荡漾,桥上一人执伞独立,墨黑色衣袍,墨黑色长发,更衬得面容苍白,在这水雾氤氲之中神情模糊,眼睛却仿若黑夜中最为灼眼的星子,似乎能穿透如针脚般细密的雨水与远处的灯火对视。
“姐姐!”眼前的目光被一片水蓝色的阴影遮去,她却仿佛魔怔一般,下意识的又往远处追寻,片刻才回过神来,扯出笑意来走进容儿伞下的阴影。
此时胭脂与素素同撑一把伞而来,容儿转头腼腆道:“不过那么一小段路,我想与姐姐同撑一把,胭脂多拿的便舍给春桃她俩吧。”说罢往远处望去,满脸遗憾道:“老天不作美,这雨下得不合时宜,这桥上人皆神色匆匆,失了气氛了。”
阿宁略带惊讶的再次偏头望去,却见朱砂桥上的人们皆是打着纸伞匆匆而行,刚才见到的少年已是不见踪影。说来也是奇怪,她注视他的那段时间里,意识中总觉得一切皆静,唯留风雨,而今只是刹那间便人流攒动,不知是否是自己幻觉。
好容易回过神来,覆上容儿执伞的手道:“走吧。”
许是雨天忙乱的缘故,姑娘们未曾带上面纱,只是将伞檐往下沉了沉,缓步上了朱砂桥,几个相熟了的小丫鬟伞底传来笑声细语,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脚步在青石板上激起水花。
“怎么又一个人乱跑,晚饭都做好了,一家人都等着你呢。”刚踏上桥端第一节台阶,一声仍童稚的责怪自身后传来,阿宁下意识回头望去,一眼认出此时站在桥下背对自己的正是起初桥上的少年,另一着月白色的少年面对他,相比之下要高出一截,阿宁不禁好奇这一刻少年脸上会是何神情,将头又向伞外探出少许。
背对她的少年仍旧不言语的执伞而立,倒是那高个少年瞧见她,好奇的撇上一眼,既然对着她笑了。那少年生的明眸皓齿,脸上虽然仍带着单纯的稚气,这一笑竟是硬生生往灰色的雨景中扯进一抹亮色。
阿宁一时怔住,却不想那黑衣少年大概是见眼前人笑得突兀,微微侧头。从阿宁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如帘般的眼捷与高挺的鼻梁,嘴角向下轻撇,似要朝这边抬眼看来。
一瞬间,阿宁感觉呼吸凝窒,胸腔内袭来不可抑制的痛意,不禁低呼一声,紧紧抓住脖间的玉佩,才觉得有所缓解。容儿忙抓住她的手,撑起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慌忙道:“姐姐怎么了?”
她这一声将胭脂与素素惊来,阿宁听见身边人关怀的话语,稳了稳心神,强笑着一字字道:“我没事,快走罢。”说罢回眼望去,两个人影已经走尽在人群中。
打在雨伞上的声势渐大,容儿将手搭在阿宁腰间,两人极快的过了桥,顺着路一步步向停靠的马车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