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大堂中。随着时间的流动，渐渐有饱含期待的耳语戳破了已久的寂静。
“何事？”女子凤眼微挑，轻声问身侧的丫鬟。只见面色沉静的女孩凑上她耳边，语气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妈妈，如今上头出了这难题，若是今年选不到合适的，恐怕就要耽误了……”她蹙眉对上女子幽深的目光，试图揣摩其心意，却终究是徒劳。
女子笑意微凉，玉葱般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按揉，半晌红唇轻启，语气里透着无奈道：“罢，你也放宽心，随我好好看看。”
明心隐约听见极低的耳语声从楼下飘来，随即淹没在无边的沉寂中，心中那一抹不安便愈发扩大。这眼看着登台的时候即就到，姑娘们都已经到后边等着了，领奏与另外一个却不知跑去了哪里，就连她这好脾气也禁不住烦躁起来。绿绮临时撂担子，这若是出了事儿，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正当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时，却见原本在后边儿的姑娘们纷纷而至，一面对着她紧张道：“明心姐姐，时辰已经到了，如何还不来，我们可等不了了！”望着半个时辰前还笑语晏晏的女孩儿们，如今皆是神情微恼，明心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演奏可是姐妹们的大事，如何为了她一个人白白耽误，就算没有领奏，未尝就不能奏好！”一声突兀的女声响起，正是一脸不满的浅碧。被她这么一讲，原先紧张的气氛稍稍安定下来，女孩儿们恢复了思绪，开始默默拨弄琴弦。
明心这才将自己从焦虑中拉回来，定了定心神道：“浅碧说的也未尝不可，你们若是有把握，便先上台候着，实在不行就去掉小婉独奏的部分吧。”说罢一咬牙，信手指了浅碧将众人领上台，自己仍站在远处候着。
正当明心心中松下一口气，一抹桃红的身影急匆匆从门前奔来，微微欠身拥住怀中的琵琶，扑到明心跟前道：“好姐姐，你要怨我也等结束了吧，我这就上去了！”赫然是小婉的声音，说罢急匆匆就要上台去。
明心一愣，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不知该恼她还是后悔，下意识间竟然狠狠抓住小婉纤细的胳膊，将女孩儿疼得腰身弯的更低。
明心透过台前透过来的微弱的光亮，只能看见小婉额上那一朵勾勒精细，闪着粉色光晕的桃花。才欲令她抬起头来检查妆容，只看见一袭水绿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牵起小婉的手来道：“交给我来吧，你且回荣姨身边去。”
明澈的眸底映着明心匆忙离开的身影，一只手便被牵着走到舞台入口。女孩儿抬起头来，望着芊芊唇角一抹微笑，还未缓过神来，便感到女子温热的手指若有似无扫过自己眼角，似在涂抹些什么，随即笑道：“果真是明眸善睐，快去吧，别叫为你的人失望。”
女孩儿撩开帘布坐回自己的位置，原本仍处于紧绷状态的女孩儿们软下身子来，笑容也重新回到脸上。女孩儿轻拨琴弦，眼底闪过志在必得的兴奋。
荣姨坐在兰云若身侧，眼看演出即将开始，腰板似也比平日直了几分，笑道：“这楼里的姑娘都是精心培训三年的，个顶个的出色，这其中的……”语音未落，只听见“铮——”的一声清音，饱满清晰，含着说不清的凄厉萧瑟之感，其中韵味还未待人细细品味，已是促然一转，此时众声响起，趁着充满生机的婉转之音与最初的惊声在脑海中痴缠之际，那最初的琴声已经不动声色的柔和进欢快的曲调。
不知是否是刻意，领奏在每个音后总有或急或缓的拖长，细听之下却是将截然不同的琴音交织。随着乐曲推进，那不离不弃的尾音显得愈发清越。只听众女子珠落玉盘般明快的琴音戛然而止，混着春日喜悦的余韵，清灵之声自少女指尖流淌，适才状似无意却气韵悠长的琴音仿若溪水般淋进听者的耳朵，仿若令人看见花瓣凋落溅入林溪，顺水飘零。
饶是荣姨听惯了动听琴音，情感也在不觉间为那孤独的琴声所牵扯，不觉间拧紧了手中的丝帕。兰云若望向舞台中央的女孩，神情中闪过复杂。这首《桃花流水》相传为楚国神女所作，自现世来风靡数百年，今日听见的琴声就如同一位神秘的女人，没有精妙的故事值得一说，却自面纱下露出脆弱却惊艳的笑容来，**人去跟随她，与其痴缠。
正当众人迷离之间，忧伤随着少女素手流出，倾泻进最后一个颤音的余味里，缓缓散尽。琴音毕绝，即是一片比演奏前更深的寂静，美人迟暮时的凄楚，回忆春日间情意绵绵，与最终颜色褪尽，随水而逝，夙愿难圆，随着琴音震颤一幕幕刻进人心里，始知何谓心死。
众人皆是心中震颤，此次演奏无疑是烟雨楼历来选拔中最惊艳的一次。明心心中早已放下忐忑，一脸喜悦的望向荣姨，却未在她脸上见着自己所想象的激动，只是唇角微勾，眼底泛起一丝凉意。
荣姨怔怔地再次审视台中央执琴的少女。少女微微颔首，略显昏暗的环境使她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女孩裙身的桃红是眼前最耀眼的一道风景，纤纤玉指，皓腕如雪，额前一抹娇艳在洁白的肌肤上晕开，低垂的眼眸情绪迷离，却灿若星辰般令人晕眩。
如果这才是真的小婉，就此让她脱离自己的控制，断送自己的财路，她的决定又何尝正确？如此思绪，竟让妇人手中的帕子被绞的更紧。
将身侧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台前的女孩儿们迟迟不愿离开，兰云若蓦然觉得之前抑郁的心结已然解开，随即伸手身旁女孩道：“让那女孩到我身边来。”
待琴弦停止震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成功了，没有辜负无双所说的，让琴声沦为她的助力。刹那间，思绪如泉涌，现世，白家村，烟雨楼，无双小院……一幕幕不受控制的袭来，眼前那些人的脸逐渐模糊了，只看得见门外明灭可见的阳光细微的透进来，那是自由或是别的什么，她如今还辨别不清，只是那种如获新生的喜悦，自第一次被无双牵住手来到这里后，再一次向她袭来。
女孩尽力稳住微晃的步子，走到众人面前，终于抬起头望见所有人错愕的神情。她被妆点的尤为出众的眼眸瞥向那个浑身震颤的身影，听见身前女子轻柔的询问，微笑着对上其视线，朗声回答：“小女阿宁，曾拜无双为师学艺四年，刚过了十岁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