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压在托盘上,伴着仍不很平稳的脚步发出细微的摇晃声。一水儿的蓝色裙衫顺着走廊迈着细碎的步子。此时已是晚霞满天,自四方庭院的庭角晕开,浓重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凝在姑娘们的鞋尖儿上。
小小也在队伍之列。她手里托着的中药正是要送到花魁芊芊姑娘屋里的。芊芊虽是仍未接客,楼里却是丝毫未敢怠慢着。
说来也是巧合,小小本恼着该如何去见芊芊姑娘,假使真如那丫鬟所说,大摇大摆进了去,若是隔墙有耳,难免让无双落人口舌,芊芊姑娘丢了面子,所以委实该谨慎些。恰好今日楼中大摆筵席,人手不够,小小便自告奋勇领了芊芊姑娘的差事。
进了楼里,大厅果然热闹非凡,小小与其他丫头分离开,径直往楼上去。
果不其然,那圆脸儿丫鬟早已站在门外候着,见了小小忙止了笑闹走来,却是眼角一扫看到拐角处还有三两位姑娘正叽叽喳喳往楼下走,大声叱道:“药可送来了?手脚麻利些,险些误了姑娘时辰!”小小喏了声,忙走进内室。
内室里熏着梨香,木床上坠着粉色帐子,雕花小桌上摆满了金银首饰,一派奢靡景象。屋子的主人正漫不经心的梳理头发,瞥见小小,柔柔笑意都自眼角眉梢泄露开来。
小小见着芊芊姑娘,忙低垂下眼帘将药碗双手奉上,道:“姑娘请先喝药吧。”芊芊一愣,却也将答案猜着几分,素手接过药碗喝尽那乌黑色的汁水,用帕子拭了拭唇。
小小这才抬起头来,眼中带了几分懊悔:“阿宁实在对不住姑娘,不知姑姑苦处便胡乱作了主,还望姑娘见谅。”虽是话语间满是遗憾,语气却仍是不卑不亢。
以无双的言行看来,自然是没把芊芊放在眼里,若是按以往办法,只要回绝一声即可。但不知怎的,小小却觉得此番是无双对她刻意“刁难”,小小并不想失了无双信任,事情自然要办得妥帖些,不能不守礼节,更不能失了无双气势。
芊芊敛了敛神色,似是有些惋惜。小小见了,脸上才有浮上些笑意道:“不过阿宁看得出,姑姑还是在意姑娘的,特叫我将这几首新词送与姑娘,配了姑娘的好琴好曲儿。待到姑姑来了楼里,再奏与她听。”
其实哪里是无双的新词,只是小小将几首前世并不十分出彩的好词稍加润色,本是想拿来练字,如今借花献佛罢了。
芊芊接过小小手中册子大略翻看,眸色一转,慢步走至窗前,远远望着无双的小院儿,复笑道:“不愧是姑姑教出的丫头,甚得我心。”
小小心中一惊,本道芊芊虽是心中不悦,见了老师亲笔也会感动些,认为老师待她果真不薄。可谁知她却夸起她这小丫头来!莫不是这词令她看出些破绽?可无双诗词从不赠与旁人,约是不会。
无论如何,见着芊芊心情好转,小小不安的心也放下些许,默默蹲坐在小桌旁,不发一语,只等着芊芊退她下去。
却是没想到,芊芊回过神来,转头见小小冲着小桌愣神,嘴角染上笑意,走近她身边,双手攀上小小肩膀,好似对亲昵好友般说道:“阿宁可是喜欢姐姐的东西?送与你一件作赏可好?”说罢还真挑起来,随手拣起一对珍珠耳坠道:“恩……金玉似是过于奢华了,珍珠如何?”
小小当即推开芊芊一双玉手,退开些许道:“阿宁怎可要姑娘的东西,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听小小如此说,芊芊也不恼,神色更是喜人:“为何不要?莫不是不喜欢这些?”小小身形一顿,思索半晌道:“阿宁并非不喜欢,只是禀了姑姑教导,凡事应本分。”
听了这话,芊芊久久不动,眼底竟是已完完全全放下防备道:“若是这楼里的丫头都能像你一般,本本分分忠于主子,该有多好。”说罢眸色中闪过一丝不甘。
小小隐约想起小婉便是从芊芊屋里转出去的,心中一滞,不自觉道:“不知姑娘说的可是小婉?”。几日过来,她也隐约听得一些,说是小婉仗着有几分姿色,在楼里颇是不安分,芊芊才一怒之下将她转了出去。
正想着,芊芊已冷冷勾起唇角:“你与素素交好,大概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上次素素将她救下,她早就不知该去了哪儿了!”
小小其实并不知情,见此,忙佯装惊诧道:“素素竟未与我说起过。不知是何事?”
芊芊见小小一脸惊讶,别过脸去,顿了顿道:“小婉与素素,本是两年前无双自城郊领来的丫头,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我见小婉长得喜人,便求了老鸨,要来身边侍候。谁知一日一与我交好的富家少爷设宴,本是喜气之事,她蓦地白衣白裙登上台子去舞了首悲曲儿,庆幸是素素将她拉下,不然可尽给楼里丢丑!”话语间仍是愤愤的。
小小在楼里待得不长,却也明了这各中利害,若是歌舞女唱错舞错曲子,是必要重罚的,足见小婉为了成名,作法颇是大胆。素素与小婉为何决裂,原因想必也在此了。
抬眼望去,芊芊也意识到失态,脸上的愤恨已消失无踪,换做浅浅笑意,不愧是久经训练的女子。望着芊芊并不绝美却胜在温婉的容颜,小小心中蓦地升腾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一年前的小婉,也只是个懵懂的,身份地下的孩子,就算有心在筵席上惊艳众人,怕也是无力策划缜密。小婉那时还在芊芊处做事,精明如她如何看不出这样的心思?整件事,又如何不可能是芊芊教唆?
如此说来,小婉虽是在筵席上险些酿成大祸,最后却被素素救下场,听说还因此被老鸨慧眼识珠留在楼里,博得名声指日可待,才会有如今这风头不减反增的趋势。如此的好运气,芊芊眼中那抹不甘便也解释的通了。
最让小小不解的是,推算着日子,小婉也快接受训练了,芊芊为何眼睁睁看着却无丝毫动作?莫不是有更大的阴谋?
小小想到这儿,不免双手冰凉。芊芊见小小如此,以为她身子不爽,便让她回去了。
出门时天已擦黑,小小一路摸索着进了小院儿,却是口鼻处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一阵恐慌浮上心来,怎奈身子弱小,小小慌不择路,冲着那双手狠狠咬下。
“哎呦!”那人似是没想到这一招,忙松了手。小小就这月色,这才看清无双的面容。
无双竟也不恼,一双美眸紧盯着她,嘴角竟慢慢浮起笑意。举起手看了看那一排小小的,整齐的牙印。
“小丫头,以后你便叫我师父了。”和着清风,无双的乌发微微浮动,眸色深深,竟好似不用她解释什么,就早已将她一举一动看穿。此时的她,似是卸下了多日来的伪装,张狂且惊艳着。
小小呆呆的望向眼前再不收敛分毫的无双,细细咀嚼她适才的话,才感到自己完全跟不上无双的思维。师父,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