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呓此时已经酒饱饭足,砸吧着嘴,将手中的鸡骨头一扔,便在衣摆上擦油。穆阑青见了,嫌恶地移开几步,大声嚷嚷着:“上官呓,你真是恶心死了!”
上官呓横他一眼,道:“你才恶心!”
“回去之后被大师兄见着了,不好好说你一顿才怪呢。”
她顿时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捏着那一块沾满油渍的衣摆使劲搓揉,却弄不掉痕迹,不由得苦着脸哀叫道:“怎么办?大师兄肯定要骂的。”
荆月见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便笑道:“不如撕了那一块,回去给你大师兄说是路上摔了给树枝挂坏了衣摆。”
上官呓大喜,几下便撕了衣摆,笑眯眯地向荆月道谢。
“真是没用,连骗人都不会,还想来参加诗文比赛,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穆阑青摇头叹息。
“我的诗本来做得很好,是他们不懂欣赏!”上官呓叉腰怒道,“谁叫大师兄总要骂我不认真学习,说我没有学识,我来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证明嘛,我的诗真的很好嘛!”
“结果证明你的诗什么都不是,我就没见过那么可笑的诗。”穆阑青嘲笑道。
“你!”她气极,两眼冒火,握着小拳头向穆阑青扑去,顿时两人打作一团,桌椅全都被他们打翻了,碗盘碎了一地。
上官呓年纪虽小,但身手却十分灵活多变,拳拳到肉,毫不留情,打得穆阑青哀嚎连连,眼睛中闪着泪花,直叫小月儿来救我。不过这并不是上官呓多么厉害,关键还是穆阑青处处手下留情,招式以规避居多,并不直接攻击上官呓。
“上官呓,我警告你哦,你再打我就真的还手了!”穆阑青狼狈地躲过一记老拳,嘴里呼呼咋咋的,“要不是怕伤了你,大师兄会剥掉我一层皮,我会这么让着你?你别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打了我几拳就够了,你要是再……”
上官呓不搭话,闷头直往穆阑青脸上招呼,一拳打中他的眼眶,只听一声夸张的惨叫,某人英俊的面孔不复存在,只留一张国宝脸。
荆月早就起身避开,寻了个安全处观战,她微微眯起眼,这二人拳脚功夫都十分了得,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纳兰允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慌忙退到房间一角,正要将门外侍卫喊进来时,上官呓狠踹一脚,将穆阑青踹向墙壁,其力之大,竟生生将墙撞破,穆阑青便随着一堆破木板滚进隔壁雅间。
“上官呓,你这家伙!”他狼狈地爬起来,发髻散乱,衣裳破损,灰头土脸地辨认不出原样,让人分外同情。
这两人,竟然还把人家的墙给弄坏了!荆月翻个白眼,考虑要不要转身马上走,不然等会儿穆阑青很有可能会让她帮他们赔钱,她才不要当冤大头。
然而下一秒,荆月的眼睛定在一个男子身上。
那人斜坐在窗边的藤榻上,阳光静静地洒进来,在他身上铺下黑白分明的光影,阳光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他很瘦,清俊的面孔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肤如冬雪,眉眼漆黑,唇似点朱,五官精致宛若画中人。
他微微仰着头,露出天鹅一般优美纤细的颈项。淡紫色的长衫外松松地披着一件纯黑色的外袍,宽大的衣衫下他的骨骼依旧清晰可见,越发凸显出他的清瘦俊秀。
此刻他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多了一分疑惑。
“啊!商公子!”纳兰允掩嘴叫道,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原来这就是商泊青,纳兰允的心上人。
商泊青起身行礼,声线干净:“真绪公主,祁宁公主。”
纳兰允眼神十分窘迫,这种糟糕失礼的见面方式让她又恼又羞,果然她不该带祁宁一起来,若是商泊青因此而对她产生厌恶之情,那该怎么办?
“喔,你就是这风光楼的主人商泊青是吧?”穆阑青拍拍身上的碎渣,笑容灿烂,左眼眶上的一团清淤十分明显,“不好意思哈,弄坏了你的墙,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赔偿的,我这人啊,一向正直,从来不欠人钱的。”
说罢,穆阑青用肩膀顶了顶荆月,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没有回话。
穆阑青冲她挤眉弄眼,低声道:“哎,你别这样不近情面啊,好歹我们也是共患难的兄弟,我都愿意把火延丹分给你,你怎么就这么小气,都不肯帮我赔钱。”
荆月心中一动,拉着他到角落去低声问:“你那颗火延丹还在?”
“是啊,当时我一急,直接藏嘴里了,反正火延丹遇水不化,那些人的智商不高,怎么可能想到我会把丹药藏在嘴里,是不?所以我就这样把火延丹带出来了。”他洋洋得意。
荆月面无表情,以后她就算真的要死了,也绝对不想用这颗火延丹来救命……
“我帮你赔钱,我有什么好处?”
穆阑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随即沮丧的耷拉着眼皮,说:“得,我欠你一个人情行不?”
那两人正叽叽咕咕,纳兰允整理了一番仪容,确定自己的容貌无懈可击之后,便笑着迎上去,轻声道:“商公子,真是对不起,是祈宁的朋友太粗鲁了,我代替他们向你道歉。”
商泊青的眼睛在荆月身上定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无妨。”
这时荆月说:“那啥……商公子,你看看损失了多少,我替他们赔偿。”
“不用了……咳咳……”商泊青摇摇头,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以拳遮口,脸色惨淡,瘫坐在藤榻上。
纳兰允急忙上前,为商泊青拍背,眼神心疼得不行:“商公子,你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吗?我现在就去叫太医来……”
商泊青躲开她的手,脸色越发苍白,神情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说:“多谢公主关心,微臣无碍。”
商泊青自小便身子病弱,只能常年静养,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欢脱地到处玩耍。他总是静静地呆在房中,少言寡语,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顽皮。那时纳兰允还是个五岁孩童,却总爱缠着他,一有机会便朝丞相府跑,腻在他的身边,即使商泊青压根儿不理会她,她也可以兴高采烈地说上半天。
后来在商泊青八岁时,他的病情突然加重,几乎生命垂危,急坏了一家人,正好那时遇见一位自称半仙的隐士高人,救了他一命,但他的身子依然病弱不堪,像风中残烛一般,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夺去他的生命,于是那位高人便带走了商泊青,以便继续治疗他的身体。直到三年前,这位离家十余年的丞相独子才返回故土,与家人团圆。
虽然他的身体经过多年的调养,不再孱弱到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但他的病弱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办法根除,只能靠上好的药材养着,所以商泊青现在的身体仍旧比一般人差很多。他回到临译后,皇帝考虑到他的身体原因,便让他做了太常少卿
,这是个清闲的职位,没有太多事务要处理。
商泊青的躲避让纳兰允动作一顿,她脸色有些失落,但随即露出笑容,道:“若是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商公子何必亲自来这诗会。”
她虽然很想见他,但她更关心他的身体,她不希望这个人有任何闪失。
一杯茶突然递到眼前,纳兰允抬头一看,竟是荆月,她一手叉腰,一手端茶,冲商泊青努努嘴。
纳兰允怔住,不由自主地接过茶杯,她看看荆月,又看看手中的茶杯,对商泊青轻声道:“商公子,喝口茶润润喉吧。”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双唇却如抹了朱砂一般,因咳嗽而变得湿漉漉的眸子静静地看了看荆月,分外动人。他接过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从喉间滑过,缓解了难受的感觉。
“谢谢公主。”商泊青低声道。
见他的情况稳定,荆月不知从哪里找到纸笔,往桌上一摊,道:“哎,商公子,你快算算看,要赔你多少钱啊?我今天出门可没带钱,就写个欠条儿成吗?你等会儿派个人直接到我府上去拿就可以了。”
商泊青摇头:“不用了。”
这时一直安静努力当壁纸的上官呓扯扯荆月的袖子,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小声道:“他都说两次不用我们赔偿了,就不赔了呗。”
穆阑青把她拎过来,这小东西只要闯完祸就一副很乖巧的模样,然后等着别人来给她善后,真是气死人!
其实荆月也是这么想的,人家都说不用了,那就不用了呗,有钱人嘛,不差这几个钱。于是她迅速地收起纸笔,笑眯眯地说:“商公子真是胸怀宽广,大人有大量。”
穆阑青见状,生怕商泊青反悔似的,立马拽着上官呓就往门口走,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和师妹就告辞了,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你们继续聊。”
“月姐姐再见,我以后会来找你玩儿的。”上官呓整理好衣服,确定不会叫大师兄看出来她曾经与人斗殴过,然后潇洒地和荆月挥手再见,表情之迫切,显然是和穆阑青抱有同种想法。
荆月扑哧一笑,这两人果然是师兄妹,连临走的口头禅都一样,不过,她倒是真的挺喜欢这上官呓的,天真逗趣,可爱极了。
那两人走后,荆月回头就瞧见纳兰允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商泊青,耳朵通红,眼神波光流转,只可惜那男人始终态度冷淡疏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荆月暗中感叹一番,这真绪公主的一腔子热情,怕是要白费了。
“真绪公主,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她打了一下招呼,也不等他们回答,便直接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荆月看见商泊青雪白的面容在光下显得越发立体,他的薄唇殷红,眉目皆如画,浓烈的阴影中,他的眸子漆黑一片,像是美丽的黑珍珠。
对了,他很像漫画里的吸血鬼,单薄苍白,优雅疏离,荆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