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沉香镇风光大好,千树万树梨桃相继盛开。苏叶寄来一封信,表示已经将永安城里一切事情打点完毕,不日便可与我们汇合。
我们,指的是我和独芙。离二月份从永安城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也就是说,我已经与独芙相处了近两个月。从见第一面我便知道纯杜是个精明的人,可我没料到他会生个女儿比他还要精明得多。
独芙虽然聪明,可却不会武功。有的顶多也只是脚底抹油的功夫。所以她需要有一个身手较好、同行又不易引起注意的护卫随时跟随在周围,保证她能安全又安心的写完剧本《春如旧》。
《春如旧》是她要献给纯杜五十寿辰的礼物。一出取材来自寰宇大陆各地,经过才女独芙倾情写就的戏,想必一出世就会引起巨大的轰动。爱戏如命的纯杜自然准了爱女贴心的要求,不过,堂堂一国公主游历在外,势必会有危险。这独芙偏偏又性子执拗,不愿意带亲卫队出去。
这护卫的工作,也就这样落在了闲得已经在永安开了医馆的本仙我身上。虽然当时我是极其不愿意,那时我依旧觉得我来西渊只不过是遵从几百年前的一个约定,就像开始纯杜还会叫苏叶为我寻觅各种先生教导我战略布局以及行军作战的方法,后来既然结局大家都已经预料,其实我在不在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再说苏叶找的那些个先生,怕是还没有我知道的多。我只是不想学,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说不定师父哪天突然想起我然后就后悔了,来接我回千暮谷,我若不在,岂不是亏大了。何况顾白那只老狐狸,一件事是万万不可能做第二次的。
不过最终我还是答应了。我答应的原因主要是那时我已经加入了碧绯宫小黑屋联盟。联盟里的人,必须要为联盟宗旨服务。虽然我们联盟总共才三个人——独芙,苏叶,和我。
独芙明里是去寻找写戏的段子,暗地里实则是带着我和苏叶去寻找传说中妖神留在人间的一颗血魄珠。据说那颗珠子乃是妖神最后的血泪所化,有着扭转命运的作用。独芙希望能借由这颗珠子的力量,改变西渊的命途。
当时我觉得“扭转命运”这个说法真是暧昧不清,莫说妖神传说已经是几百万年前的事情了,就算能找到那颗珠子,这个“扭转”到底怎样才算是“扭转”?难道那珠子还自带说明书吗?
我才稍稍动动眉,独芙便向我瞟过来,轻飘飘的说:“据说血魄珠还有一个强大的功能,它能解洪荒所有的咒。这当中,自然包括司战神的眼咒。”
我说过独芙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因为她不仅知道别人的软肋,她还知道如何正确的利用一个人的软肋。我确实是想解眼咒,想得不得了,即便我的眼睛能看见颜色了,这想法也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弱。
相反,我却更加担心起来。凡人说人死之前都会回光返照,将一生所有的生机全部耗尽,然后死去。我不知道我这双眼是不是处于回光返照的时候,我只知道如果一旦触发了眼咒,按照前掌乐司君昭华上神楚弋的说法,这个天下必将血洗,而作为引路人的我,命运如何连上神都无法预测。即便作为白繁转世,可我却并没有继承她的上神之力,况且,连她都无法抵抗天命啊。
这也是我急迫想回到千暮谷的原因,只要在千暮谷,我便可以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以前我的一生一直都有人为我安排着,可惜了那人现在不愿意了。单枪匹马对抗光景的话,总归还是应验了。
我看着独芙望着我真挚的目光,缓缓的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命运,不得不紧紧的和这西渊命运联系在一起,生死与共,真是对得起这守护女仙的称号。
独芙露出贝齿:“关于血魄珠的传说众说纷纭,很多消息来源都极不靠谱。不过据最可靠的消息,这血魄珠几年前曾在祁山出现过。祁山处于我西渊国沉香镇管辖范围内,我想……”
我打断她:“你怎么知道这‘可靠’的消息就真的可靠了?万一不可靠呢?还不如让我来算一卦。”说完便伸手准备念咒。
手还没伸直便被一本书拍在了头上,我条件反射的捂头惊呼:“好痛!”转头刚想大骂,便看见苏叶严肃又苍白的脸。
他看着我不说话,半响才勉力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在人世竟想动用仙术窥探这血魄珠的痕迹,是想死吗?”
我呆呆的看着他,才想起维持六界平衡的天地法则中重要的反噬一则。更何况,我想窥测的乃是妖神的血魄珠。万一刚才苏叶没有及时制止我……我一个激灵,默默地将刚刚他拍我的书捡起来,递回他手上:“大爷您若不解气要不再拍一次?”
江苏叶大爷冷淡的看我一眼,偏过头去完全无视了我。
由此观之,我京离真的是一个能屈能伸……干得了大事的人。
独芙将那本书接过去:“别拍别拍,我们今后的一切就靠它了。”
我凑眼一瞧,那本书上写着“春如旧”三个字,一看就是苏叶的字迹。
连剧本都已经写好,看来这场戏我们不得不演下去了。
那天倒是晚来天欲雪了,不过我们都没有心情饮一杯,皆回家各自收拾包袱,准备第二日便启程。苏叶因为在永安尚且有事情未处理完,再加上沉香镇路程遥远,以独芙的速度来计算至少要走两个月才能到达。而作为半仙江澹予之子的江苏叶,慢则一个星期,快则三四天便可以到了。所以大家一致决定我和独芙先出发,两个月之后再和苏叶在沉香镇汇合。
商量完毕,我和苏叶一起离开碧绯宫。苏叶跟我走到笙音楼的长楼上,我告辞他刚准备转身,便听见他的声音暗暗的传来:“京离你……什么时候才能长一点记性呢?”
我以为他还在埋怨我刚刚差点窥测天机的事,便低着头保证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视线望着他腰带,那里依旧空空如也。啊……忘了要送给他的玉佩了……我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苏叶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中带有一丝悲凉的说道:“万一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了,你怎么办?”
那一刹那,我恍惚将苏叶以为是另外一个人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半响不出声。后来终于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想让我在这分开的两个月好好照顾自己,便抬起头望着苏叶真挚的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吃好喝好睡好,争取两个月后活着见你。”
他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这敢情是想把身材往不归路上发展呐。”
我不好意思的提醒他,自从八岁那年我长大了之后,样子就再也没有变过。边说着我边拿手比划着身高,从我的头再到他的头,有一段长长的差距。手掌斜上去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额头,我翻转手掌往他的侧边缓慢收回手,伸出食指在虚空中描摹他的轮廓而下,他没有发现。
我吸口气,说:“我来西渊这么久,还没去过什么地方。你要是能尽早处理完这边的事,就早早的来找我们吧,我在沉香镇等你。”
他点点头说:“外面风大,进去吧。”
我很想告诉他在千暮谷吹过一百年山风后,其他的风都不算是风了,我们可以再聊一会儿。可我又反应过来在凡世对方这样说往往是想愉快的结束这次谈话,再说下去可就有点不知趣了。我不想让苏叶觉得我是个不知趣的人,唉了一声便进了笙音楼。
第二****和独芙走的时候,苏叶没有来。纯杜本来想带百官和宗师王族来送,被独芙拒绝了。她说:“我出行一事动静能有多小最好就多小,这次是神仙护送我出行,神仙地位尊贵,最好少见一些不相干的人,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在旁边装出一副高华清心的样子,辅证独芙说的是对的。于是便只有纯杜坚持把我们送出了城门。
出了永安城,我和独芙一路往东行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依旧固执站着的纯杜,小得犹如一粒豆子,融进了周身的风景。我挺感动于他们父女情深的,一个别国出行,一个不舍送别,说到底都是担心对方,都是为了能守护住西渊。
回头看着独芙艰难的在马上行驶,我于心不忍,便对她说:“其实我可以带你飞过去的。”她怒了,回头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来帮我勒住马。”
我觉得独芙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说不定也是个下凡历练的神仙,从她不仅不敬重神仙而且敢命令神仙这一做法就可以看出来。
奈何我是个和蔼的小仙,帮她勒住马之后我告诉她:“我不敢飞,我恐高。”
她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上面跌落下去,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半响说道:“那我们还是地上走吧,我挺怕摔死的。况且,我们可以边走边打听有关血魄珠的情报。”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自从我仙术提高后便再也不担心会被这些小把式反噬,所以我即便恐高也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到达沉香镇。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闭住了嘴,再开口时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之前不是有可靠情报说血魄珠曾在祁山么?怎么消息又不可靠了?”
独芙回过头来,减慢速度和我并肩而行:“血魄珠在祁山出现过的消息自然可靠。苏叶花了几年时间整理出的情报,不可能是假的。我说的沿路打听,是要打听一个人……”
于是在漫长的行途中,独芙给我讲了几年前血魄珠出现在祁山的事情。独芙讲起故事来妙趣横生,有滋有味,倒也冲淡了少许旅途的无聊,令我对她这个强势的公主终于有了一些好感。我们要打听的人,是妖界最受妖皇宠爱的儿子,苕霄。
血魄珠在妖神魂飞魄散之后,被妖界带回了妖宫,由妖皇妥善保管,之后的几百万年,不论天界还是魔界抑或其他几界派出无数的人前去寻找,皆一无所获。
血魄珠再现人世,是发生在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沉香镇铸剑世家独孤氏打造出了一把号称天下第一的宝剑天狼剑,广发英雄帖,邀请天底下所有的英雄前去试剑。独孤庄主定的规矩是谁能破掉他的摘星阵,不仅能带走天狼剑,还能娶到他唯一的爱女,独孤芊芊,并继承独孤山庄。独孤芊芊在那时已经是很有名气的西渊美人,十五岁时随父亲独孤晔到永安城进献宝剑,在宴会上一舞倾城,风头直逼独芙公主,一时名声大噪。后来在西渊男人心中最想娶的女子排名中打败独芙成为榜首,独芙说到这里的时候难免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独孤山庄这笔一本万利的买卖在当时极为的轰动,吸引了几乎整个寰宇大陆的英雄剑客,千里迢迢齐聚沉香,就为了一睹天狼剑和独孤芊芊的风采。
试剑那天,据说是有人提前五个时辰就已经站在门前排队,等到正式试剑的时候,依旧有人络绎不绝的想进庄看热闹,无奈山庄已经爆满,独孤晔为了准时开始试剑,只得下命令关闭大门。进不去的人纷纷爬上了独孤山庄对面的山头,踩死了那座山不少草本植物。远远望去那座山上黑压压的全是人,犹如蚂蚁一样密集分布,由此便可想独孤山庄内的情形了。
正午试剑开始,独孤晔站在摘星阵前面喊了半天喊破了嗓子依旧无法让眼前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最后只得让独孤芊芊出来。美人芊芊施施然走出来,对着众人盈盈一笑,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站在前面一点的小伙子甚至红了脸。独孤晔大致宣告了一下要文明试剑禁止使用邪门歪道的方法等词,便带着芊芊下了场。
独孤家不止是锻剑高手,更是在五行阵法上面颇有些造诣。能破解摘星阵的人一定是高人。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这个人不仅是高人,还是个世外高人。最后破解了摘星阵,能抱得美人归的人,是剑圣的传人,后来人称莲华公子的临风。临风破阵那天使出一手漂亮的剑法,他出剑的速度很快,连打斗的身姿都很优雅,生得又仪表堂堂,为人也谦逊有礼。
所以独孤芊芊很高兴,独孤晔也很高兴,天下英雄觉得男才女貌都很高兴。唯独临风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独芙的故事才说到了一半,我们便遇上了自出生以来最尴尬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本仙觉得甚是颜面扫地,也因此成为了我百年仙龄里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件事是,我和独芙行路到长水山的时候,不幸被抢劫了。被打劫就算了,我堂堂一介神仙,居然被人间的一个凡人绑去做压寨夫人,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年头,神仙的身份难道已然不再管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