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四十八年
胤祥把臻玉抱回永和宫偏殿,放在床上,吩咐宫女去找太医。这时,臻玉居然从床上坐起来,把胤祥和胤祯吓了一跳。
“你醒了?怎么回事?”胤祥望着臻玉,不解地问道。胤祯也奇怪地看着臻玉。
“我,我是装晕的。”臻玉不好意思地说。
“装的?为了躲皇阿玛赐婚?”胤祥紧跟着问道。
“是,凝砚说,事情没法面对时,可以装晕,把事情拖一拖,再作打算。”臻玉如实说。
“凝砚教的?”胤祯觉得真是又好笑又可气。胤祥低头,想着凝砚居然会出这种馊主意,真是头疼,忙派人去叫凝砚,好问个究竟。
等了一会儿,凝砚来了,一进门就被胤祯质问:“你出的好主意?装晕也算解决之道?”
“是我,这样至少可以把事情拖一拖嘛。公主,没事吧?”凝砚听他嘲讽的口气,蛮不服气道。
“没事才怪。皇阿玛刚才在殿上宣布了多尔济和臻玉的婚事,这下板上钉钉了。这事,不是装晕就能躲过去的。”胤祥没好气道。
“可是,我还没有领旨。我晕了,皇阿玛总不会逼着我上花轿吧。”臻玉担心道。
“公主,你就这么不想嫁给台吉呀,还真装晕躲婚。”凝砚只是闲谈时和臻玉玩笑说过装晕这个法子,自己都没料到她真得会照做。
未等臻玉说话,门外的守门太监进来回禀说是皇上来了,臻玉忙躺下。皇上踏进门,众人行礼,皇上坐在床边,问道:“公主怎么样了?怎么没宣太医?”
“回皇阿玛,儿臣已经派人去宣了,稍后就到。”胤祥回道。
太医正巧赶到,替臻玉把脉后,起身说:“皇上,公主一直体弱,上月发热,加上这几天赶着练舞,身体有些吃不消。没有大碍的,臣开个方子,给公主服下,休息几日便会见好。”
“如此甚好,朕就安心了。让公主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了,还要随达尔汗王去蒙古。”康熙望着臻玉,心里有些怜惜和不舍。
“皇上,公主身子虚弱,恐怕不适合在蒙古久居,奴才恳请皇上三思。”凝砚瞧着臻玉欲言又止,心中着急,站出来为臻玉说话。胤祥和胤祯都紧张地看着她,他们知道康熙决定的事不能变更,求情只是徒劳,说不定还会惹康熙不高兴。
康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凝砚,想了想,道:“你们好好照顾公主,朕先回去了,把这个丫头带到乾清宫。”说完就起身离去,胤祯和胤祥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凝砚被带走了。胤祯说:“皇阿玛带走凝砚干什么,不是要罚她吧?”
“不会的,要是罚,在这儿就罚了,应该是要问她话。”胤祥分析道。
“不行,凝砚那个性子,万一顶撞了皇阿玛,后果不堪设想。我得去找额娘救人。”胤祯说着便跑了出去。
臻玉坐在床上,想着这前前后后,苦恼不已。
凝砚被带到乾清宫,康熙坐着喝茶,梁九功在旁伺候着。凝砚跪在地上,心里很害怕,不知康熙会怎么处置自己。
良久,康熙开了口:“你叫什么?”
“奴才叫凝砚,‘幕中草檄砚水凝’的凝砚。”凝砚恭敬答道。
“朕记得你是永和宫的人,上次出塞朕还问过你话,是不是?”康熙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丫头,想起上次出塞的事。
“皇上好记性,那正是奴才。”凝砚不敢抬头。
“你起来吧。朕叫你来,不是为了罚你,因为你是个忠义的丫头,朕喜欢有义气的人。但是,朕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已没有退路了。不要说你,谁都阻止不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不必再打抱不平了。”康熙道。
凝砚正欲张口,一想他毕竟是拥有生杀大权的皇上,顶撞了他,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但又想起臻玉为难的表情,心里真是不知该不该再说几句话。但听康熙的意思,现在说恐怕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凝砚只得说:“奴才明白了,谢皇上宽恕奴才。”
“如果你真的明白,朕就交给你一件事。公主的情绪不稳定,这样嫁过去只怕又生事端。你想办法,让公主高高兴兴地成亲。”康熙道。
凝砚心里打起了鼓,臻玉本就不想嫁,心甘情愿就更难了,这个差事可不好办,但又不能回绝,便勉强应承下来,之后康熙就让她退下了。
再说胤祯急忙赶去永和宫,见到绛菊正陪德妃说话,把来龙去脉一说,便让德妃去救人。但德妃说**里只有皇后能去乾清宫,就算自己去了也没用,还会落下包庇纵容之罪,这么做不妥。母子两人正商量着,凝砚却回来了。
一进屋,凝砚便向两人请安。还没请安完,胤祯就紧步上前,问道:“你怎么不听劝?皇阿玛有没有罚你?你没有冒犯他吧?”
凝砚先是惊奇,继而暖暖一笑道:“没有,皇上只是对我说这事不能回头了,叫我不要再打抱不平。”
“皇上说得对,你是该安分些,不要总是惹事生非。”德妃还记得她为胤祥求情的事,生气道。
“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谨记。”凝砚小心答道。
“你要是谨记了本宫的话,你就不会三番两次地多管闲事了。行了,你下去歇歇吧。”德妃拿凝砚也是毫无办法。
凝砚行礼,回到自己的屋里,开始想怎么劝臻玉,越想越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帮臻玉没帮成,还被派了这么个差事,愁煞人也。
次日,凝砚向德妃告假,去乾西四所。前几日,凝砚为永和宫剪窗花时,盼晴来了,夸凝砚手巧,剪的窗花样式新颖,说赶明儿叫她去乾西四所帮忙剪窗花。凝砚来到乾西四所,和盼晴一起剪窗花。盼晴见凝砚总是沉思,剪窗花也慢手慢脚的,看出她有心事,逗她说:“小妹妹,想心上人呢,这么出神?”
“哪有?我是心烦,你不知道,皇上要我劝公主欢喜地嫁给台吉。可眼下公主愿不愿意嫁还是问题,哪还谈得上心甘情愿?”凝砚皱眉道。
“皇上让你劝?”盼晴觉得蹊跷。
“是,都怪我嘴贱,上次本想帮公主说几句话,结果没帮上不说,还被皇上训了,派了这个差事给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凝砚叹息道。
“瞧你说的,你做不到,皇阿玛也没说要罚你,有那么为难吗?”盼晴放下剪刀,将剪好的窗花打开铺平。
“不是为难。其实,我也想能劝公主高兴地出嫁。我看得出,她是喜欢台吉的,只是她心里有坎儿,不肯接受这段婚事。”凝砚收拾着桌上的废纸屑。
“我也看得出。不过,臻玉和我说过,她不想远离家人,嫁到蒙古。很多公主嫁到蒙古后,都郁郁寡欢,思乡心切,最后……唉!”盼晴摇了摇头。
“公主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婚姻里感情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困难都会被克服。台吉对公主是情有独钟,这种感情,不知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呀。”凝砚感慨道。
“这样吧,我们去找臻玉,和她好好说说。”盼晴提议道。凝砚欣然答应,两人出发了。
此刻,臻玉正躺在床上,人也瘦了。盼晴和凝砚一见,都心疼地不得了。凝砚说:“公主,已经这样了,你就看开点儿,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就是,几天不见,都瘦成这样了。”盼晴端起桌上的一碗粥,喂臻玉吃。
臻玉摇头,说道:“我不想吃。心里烦。”
“要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要是不想,咱们就都去求情,法不责众,皇阿玛总不会把咱们全处置了。若是愿意,就好好养身子,高高兴兴做新娘子。”在盼晴的世界里,似乎事情总可以简单地解决。
“公主,你说句心里话,你对多尔济台吉倒底是个什么看法?究竟要不要嫁?”凝砚此刻只想知道臻玉的真实想法。
臻玉迟疑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他待我的心,我不能无动于衷。可是我怕。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习惯了。我不适应蒙古,更何况,我去了蒙古,就再没机会去江南了。至于多尔济,我有欣赏之情,可却难以……还有,我不明白,皇阿玛为什么一定要我嫁到蒙古?他可曾考虑过我情不情愿?”
臻玉一向不愿和别人说这番话,这些天被逼急了,才吐出这番心里话。凝砚知道这是她内心里隐藏了很久的话。女人一般都视爱情为人生极致的追求,那种毕生愿望就要落空的感觉让人绝望。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凝砚知道什么对臻玉才是好的,道:“公主的心,我懂。其实,皇上是为公主考虑过的,他带你出塞,就是让你和台吉好好相处,他没有当时直接下旨也算顾全你了。世事难全,这世间很难找到一个能了解自己的好又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既然不可能十全十美,能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已相当不易。”
“也许你说得对。那****装晕后,他来看过我,他说会视我如珠如宝,甚至可以为了我不再另娶他人。我不该太贪心,该认命了。”臻玉拉着凝砚道。
“如果台吉是真心说这番话的,那他这样的男子真是世间少有,有的人穷尽一生还求之不得呢。”凝砚对爱情的理想居然在多尔济身上第一个发现,她不禁感叹原来真有痴情的男子。
“求之不得,是呀,他的确很好。”臻玉喃喃自语。
“这就是了,高高兴兴的,有什么不好呢?你就是想太多,才总是闷闷不乐。我们也是觉得这桩婚事是不错的,才劝你。其实,多尔济也是头挑人才,虽然你不是主动喜欢他的,但也被他感动了,不是吗?”盼晴趁机帮腔道。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算了,不管是不是政治联姻,不管以后我会怎样,我都不想了,也许都是命定的。”臻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凝砚和盼晴舒展了眉头。
调养了几日,臻玉的身体不似几日前的虚弱,心情也渐渐开朗很多。这天,她主动去找了多尔济。多尔济一听是臻玉,忙让进屋里,吩咐人去拿茶果。
“台吉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臻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多尔济心里一紧,知道臻玉的这番话决定着他们的未来,他多么希望臻玉能答应嫁给他。多尔济动了动嘴唇,道:“公主,请说。”
“我答应嫁到蒙古。”简单明了。
“真的?不是因为皇上下旨,你不能不从的缘故吧?”多尔济兴奋地站了起来,但又马上担心地说道。
“我的确迫于皇阿玛的旨意,但也不完全是,也因为你的诚意。”臻玉从未向人表达心意,说这番话时脸竟不自觉地红了。
“可我终究没有养活那株芭蕉,失信于公主了。”多尔济突然想起臻玉和他说过的担心,不禁害怕臻玉将来会后悔。
“不必再提了。人和树是不同的,树没有感情,但人有。我毕竟不是一棵树,何必用一棵树来比喻自己的际遇呢?”臻玉从未把这当真,当初这样一说也只是为了敷衍多尔济,可没想到他一直为此担心不已。
多尔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高兴地不得了,只顾看着臻玉傻乐。
康熙在上朝时正式颁旨,封臻玉为和硕敦恪公主,婚配台吉多尔济,另有赏赐。
十二月二十日,达尔汗王一行启程回草原,臻玉也要随他们走了。临别时,臻玉和康熙、胤祥、盼晴依依惜别,在多尔济的陪伴下坐到马车上,一直是满脸笑容。直到马车开动,臻玉才留下泪水,和她的家——紫禁城告别了。
凝砚不能去送别,只在城楼上望着队伍远去,心里不舍。她还不知道,这是臻玉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送走臻玉,宫里到处都开始挂门对,换桃符,人们换上了新装,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凝砚此刻正在屋里仿《兰亭集序》,时而满意地笑笑,时而皱眉,全神贯注地竟都没发现绛菊悄悄地来到她身边。绛菊猛地一碰凝砚,凝砚吓了一跳,捂着心嗔怪道:“哎哟,进来也没个声响,吓了我一跳。”
“大才女,别关着门写你这些鬼画符了,娘娘叫你呢。”绛菊笑道。
“哦,我这就去。”凝砚放下笔,忙跑去前殿。
德妃见凝砚进来,道:“凝砚,把上次十四阿哥让你捎来的门联挂上,别的宫都开始准备过年了,咱们也不能落后。”
“好哩,奴才这就去。”凝砚跑去拿门联,叫上绛菊,两个人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门上刷浆糊,贴门联。德妃走出来,指挥着,高了矮了的调齐后才挂上。德妃一边看一边说:“日子真快,十四阿哥都已过了弱冠之年了。”
“对呀,快到十四爷的生日了。娘娘,准备今年送什么给十四爷?”绛菊快嘴道。
“每年都送东西,没什么意思。要不,今年咱们给十四爷办个生日宴吧。”凝砚提议道。
“这主意挺好,肯定又热闹了,还有好吃的,咱们也能跟十四爷沾沾光。”绛菊欢喜道。
“你这丫头,高兴什么,筹备的事也要永和宫上下齐心去办,吃宴席之前,你还得劳心劳力呢。”德妃用手示意向左拉,凝砚便又调整了位置,德妃点点头。
“这么说,娘娘答应了。”凝砚高兴道。
“准了,不过,不能大操办,就在他宫里,一家人聚聚,免得招惹是非。”德妃一向谨慎。
“好,娘娘,有什么吩咐,就说吧。我们保准把十四爷的庆生宴办得漂漂亮亮的。”凝砚欢喜得紧。
“嗯,等你们贴好了,进屋来,我和你们细说。”德妃进了屋,凝砚冲绛菊欢喜地笑了。
这是凝砚进宫以来胤祯的第五个生日,前几次凝砚都想送生日礼物给胤祯,可没想到宫里的人似乎不太看重生日,自己不过别人就更记不得了。即便是胤祯等皇子,也只是和家人吃顿团圆饭,德妃、胤禩、胤禟他们送样礼物也就罢了。宫里的人太多,康熙的皇子也多,就算他有心记住儿子们的出生日,也没有可能真的记住。不过,今年既然要办,凝砚准备送胤祯一份礼物,只是送什么好呢?
德妃预备在乾西五所给胤祯办一场生日宴,只请一些家人,胤禛、胤祥、胤禩、胤禟、胤誐,带上家眷显得热闹。胤祯听说后,笑着说不需要太操办,一家人聚聚就是。永和宫和乾西五所忙了几日,一场简单的生日宴在初九那日开始了。
几位阿哥陆续到场,胤祯在门口迎接,胤禩和老九老十最先到。三人将礼物交给太监,胤禩说:“十四弟,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祝你鸿志得愿,万事如意!”
“谢八哥!”胤祯高兴地不得了。
“德母妃真是疼十四弟,还亲自操办你的庆生宴。”胤禟道。
“那是,德母妃最疼十四弟了,这谁都知道。”老十附和道。
正在此时,胤禛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那人正是裕如。胤禩他们冲胤祯一笑,紧接着进去了。胤祯看到裕如,有些吃惊,只见胤禛越走越近,到跟前时,道:“十四弟,祝贺了。”
“四哥来了,请进吧。”胤祯客气道。胤禛带着裕如走了进去。
不多会儿,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这时,德妃在胤祥和盼晴的陪伴下来到了,众人行礼迎接。一阵寒暄后,各自落座。
“额娘,咱们这是要看什么呀?”胤祯问道,不知道德妃为他准备了什么好节目。
“额娘让宫里的戏班子准备了麻姑拜寿,咱们一起看。”德妃说道。这是那时的旧俗,麻姑拜寿是过寿时的“经典曲目”。
众人都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只有胤禛和裕如看着有些心不在焉。上次凝砚说想见裕如,胤禛正好趁着这机会带她进宫,可是今天自进了这里,就没见到凝砚,不免有些着急。这时,一出麻姑拜寿刚刚落幕,德妃道:“十四阿哥,今天你是寿星,想看什么,你点一出吧。”
“儿子没什么想看的,还是额娘点吧。”胤祯知道德妃喜欢看戏。
“今日都准备了哪些?怎么不见凝砚?我都交予她打点的。”德妃说完,四处瞧着,也不见凝砚的踪迹。
本章解读:
公主和多尔济的这一段在这一章暂告段落。小小总结一下,公主大部分的情感是因为被感动,其实感动可能是爱的开始。之前说过,公主心软,所以容易被感动,到了最后,即便她心中有抗争的想法,但还是会归于屈从。这一点,是和凝砚作对比,但两者面临的情况又不同,公主心里并无他人,而凝砚有,所以都合情合理。
十四的生日,凝砚会送什么礼呢?又会引发什么事呢?下章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