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淳与上官璧阆坐在轿中,上官璧阆从箱屉中拿出一件茶白色的外裳给她,柔声道:“你的衣裳都湿透了,这是我的衣裳,希望你不介意。”
真淳望着她细腻柔和的眉眼,浅笑着回道:“谢谢!”
上官璧阆起身为她轻轻披上外裳,而后又缓缓坐回榻上,行动间真淳注意到她腰间束的那个绾色荷包,是上官晏要她做的那个,她心中一塞,他对她真好。
上官璧阆注意到她的视线,葱白的手指爱惜地摸了摸那只荷包,脸上柔笑道:“淳夫人也觉得这只荷包好看吗?”
真淳笑了笑,点点头。
上官璧阆含笑问道:“淳夫人是京陵人吗?”
上回只远远一瞥,她便觉得她容色惊为天人,此刻与她相近而坐,更觉她容貌气质不凡,想起晏哥哥对她说的一席话,她虽然放下一颗心来,却总隐隐地觉得不安,晏哥哥身处高位,这么些年来树敌不少,她怕他不小心便身陷囹圄。再次望向对面那个清泠如出水新荷的女子,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是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是他人埋伏在他身边的隐患。
真淳浅笑着回道:“我祖籍是夷陵,后来父亲调任才举家迁到京陵的。”
见她从头到尾表现都是端庄有礼教,既不探问她的身份,也不怀疑她与晏哥哥的关系,她心中不由地对她升起了好感,仅存的一丝警戒也松懈了下来,她柔柔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名叫璧阆,比你长几岁,我与晏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
听着她细腻轻柔的嗓音,真淳只觉如天籁一般,她抬眸微笑看着她:“我能唤你璧姐姐吗?”
上官璧阆想起什么,脸上一红,但心知那是早晚的事,便也坦然地朝她嫣然一笑,“我很高兴你能唤我姐姐。”停顿了一下,她又轻声道:“晏哥哥说再半月就要回京陵了,到时我会跟你们一起回京陵。”
十年的等待,她终于能跟他在一起了,不用再相隔两地苦苦思念,虽然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压下心间淡淡的苦涩,她应该要信任他,正如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信任他一样。
真淳微微一笑。
轿子在驿馆前停下来,她下了轿后,轿子又起身离开了,上官晏亲自送上官璧阆回去。
真淳坚忍许久的面容终于疲累的垂了下来,穿了这么长时间的湿衣裳,她早已冷入肌骨,在热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才感觉身子有了些温度,上了榻,被柔软的锦被包着,无限的心事纷至沓来,层层压在心头,只觉闷地喘不过气来,她拥紧衾被转了个身,身子疲劳不堪,却毫无睡意。
等天色微明之时她才缓缓睡去,睡到晨光大亮又醒了过来,抚抚额头发现有些滚烫,想是着凉了。
绿蕊去请了大夫来,开了副药方,绿蕊又去药铺里抓药,真淳身子乏力懒动,便在榻上半躺着,此时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映在屏风上,不一会便见上官晏走了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进她的房间,她突然很想打量他一眼,这样一想,她便侧头望向他,眼睛有些酸苦迷雾,她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他。
上官晏在床前站定,看着她布满迷茫的虚弱面容,不知她此时心中在想什么,有什么事情会让她露出如此困惑不解的神情,他难得地起了好奇心,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与己不相干的人事起了好奇之心,一时两人便相对无言地望着对方。
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将室内照得明亮,还有微风送进花的清香。上官晏见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开口打破沉默:“昨天是怎么回事?”
真淳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眼中的困惑也散去,她收回视线,下巴抵在膝上,回道:“昨日与绿蕊出去逛逛,遇到了劫匪,幸而得那位姑娘相救。”
她略过了在船上听的那一段话。
上官晏浓眉微挑,“来夷陵时我就告诉过你,要安分一点,你却三番两次地出去,每次都能惹一堆事情出来,上次差点被马踩踏,这次又出现这样的事情,以后呆在驿馆中,哪里也不能去。”
真淳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话没有夹枪带棒冷硬讥讽,像是一位兄长对自己妹妹的关怀,她好笑的摇摇头,一定是自己烧糊涂了,怎么会突然有这么荒唐的想法,他可是害她们家家破人亡的凶手。
“你笑什么?”上官晏看着她脸上点点空灵的笑容,有些捉不准她在想什么,这让他有些生气,他才是主宰她一切的那个人,她凭什么露出这副表情。
真淳脸上的笑容僵住,抬眸望向他,她轻轻道:“是相爷让我家破人亡。”
她以为自己能将这件事埋藏心底,但还是抵不住心中悲痛、怨恨的情结,这些日子来她憋得心里发疼,难受,她以为自己能始终平静地面对他,她以为自己能做到忍辱负重,她以为自己能的,她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会有对自己多么的不利,但是她忍不住啊,她至爱的父母兄长,她再也无法见到他们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串珠一般扑簌簌地滚了下来,灼得她的心疼痛不已。
上官晏脸上的神情敛去,面容变得冷酷狰狞,周身散发的冷凝气息能结霜花,窗格里照进来的阳光也一瞬间变得冰冷。他双手环胸,勾了勾唇,有如邪魅般,“谁告诉你的?”
眼前这张姿色出尘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稚嫩的小脸重叠起来,那个曾伸出胖胖软软的小手递给他银钱的小女孩,那让他恨极的纯真笑脸,她像善使布施一样来到他面前,怜悯他,同情他,施舍他,他从她眼中看到落魄孤苦的自己,他一把就扯过她手中的银钱就往她身上掷去,凌家人总是很善于做阴狠之事然后再装作一副大善人的样子扶贫济弱。
他看着她咬着唇站在他面前,眼中含泪却固执地不让它掉下来,那个受了委屈也倔强地不肯哭的小女孩,何时变得这么脆弱无助了。
真淳一脸泪水,脑中也一片熏热,声音却还平稳冷静:“简尚书!”
上官晏锐利地目光盯着她,冷笑道:“那个老狐狸说得没错,是本相让你家破人亡,你打算怎么做?”
她能怎么做?他们都权势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决定他人命运,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