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半刻，王珺瑶才勉强理顺了呼吸，一想到裴恭元气大伤，恐怕连此处的严寒都不能抵御，忙过去扶他站起来。
随着渡入的一丝灵力，裴恭青紫的嘴唇才隐隐恢复了些血色。
“裴恭，我们这就回师门，让师尊替你温养身子。”作势就要控制本命法宝木梳过来。
“咳咳……珺瑶。”裴恭喘了几口。“先不忙。”
“可是现在我俩都有伤在身，万一血菩魔子的气息又引来什么邪魔，可就危险了！”
裴恭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在王珺瑶搀扶下艰难地站直身子，举目看去，满眼都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好不容易站稳的身子又晃了几晃，几欲倒下。
“裴恭！”王珺瑶急忙扶住。
“我……没事。咳咳，你扶我……再周围走一走罢。”
刘倩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和四姐六弟，还有二姨太三姨太乳母正要进王母庙上香。正待等捐过香油钱，便可得到庙尼递过的高香，跪下磕头，祈福，每年都是这么个章程……
她只不过是碰巧走开了那么一下子，因为她看到了天边好像又有什么飞过。然后，然后……
等她回过神来，王母庙倒了压死一片；大地裂开了，吞噬了一片；树木吹裂了，砸死了一片；空气鼓荡不已，又震死了一片……
此时她跪在地上，看被压了半身的四姐，嗫嚅着唇，睁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看她，朝她伸出染满鲜血的手。
“五妹……救……我……”
刘倩倩愣着，什么动作也没有。一道声音在她心底响彻：“不行的，四姐已经没救了！她的下半身被倒下来的庙墙压得稀烂，看啊，肠子都流了一地，便是救了，便是救了……”
“五妹……救我啊……”刘圆圆低低地呜咽出声。“我还不想死，我还……我还要去修仙……然后……遇一个神仙般的男子，从此逍遥人间，好不快活……”
刘倩倩依然愣着，那双睁得极大的杏眼，两滴泪水就这么坠下。脑袋中纷纷乱乱响起各种声音。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动不了呢？为什么我会觉得美丽开朗的四姐此刻好可怕？我就这样见死不救真的对吗？但是，但是我救了四姐就能活了吗？说到底，如果我去救，我能搬开石头吗？万一不小心，我把四姐弄死了怎么办……
“五妹……救……我……”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被压着的会是四姐？是那个自由洒脱敢作敢当的四姐？如果被压着的是我，四姐一定可以立刻把我救出来，我们会一起活着，对，如果是四姐……
“呜呜，呜，我、我不甘心……”刘圆圆的手和声音，终于，一点一点低了下去，直至再无气息。
死，死了？说好一辈子的好姐妹，昨天抱着她洒脱地说要离家追求幸福的四姐，这就死了？刘倩倩僵硬地转过头，环视四周，渐渐感到为中翻江倒海，再也按捺不住哇一口呕吐起来。
血，断肢，成片成片的尸体，好像无边无尽……
裴恭一路走来，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每多看一点，拳头更握紧几分，即便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也平息不了心中的鼓噪和悔意。
直到刘倩倩——一个浑身染红，年若七八岁的小女孩直挺挺跪在雪地上——映入眼底，他灰暗的眸子才隐隐有了星点光芒。
那女孩跪着，双目失神。似乎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却又似早已看过千百遍，麻木不仁。这是怎样浓烈的一种绝望？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不在人间。明明如此鲜活，却散发着幽冥的腐臭。从她的神情感觉，似乎周围漆黑一片，唯有膝下方寸区域以内，才有光芒。似乎若是再由着她那么跪下去，她也终将被那片黑暗彻底吞没。
“小妹妹，你可有受伤？”他心中一紧，走到她身旁蹲下。
刘倩倩闻声抬头看去，见此男子年约二十，高鼻厚唇，剑眉星目，一头青丝长披及肩。而声音温柔动听，有如天籁，眼神更带了些痛惜朝她看去，顿时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好似瞬间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你是神仙吗？神仙救命，救救我的四姐！”顾不得雪地冻人，她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
裴恭看向旁边，自觉声音嘶哑得几乎要发不出声了，几经艰难，才苦涩地开了口：“这里除了你，已经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了。”
闻言刘倩倩停了下来，额头还抵在雪地上。
她不是一个懵懂无知，不知道死为何物的八岁女孩。但她却是不知怎样回到过去，又要以怎样的脸面过今后的日子。
是，她可以回到刘府，她还有远亲可以投靠，可是如此现实地就考虑到自己，真的好么？她在见过这些，她还可以像以往一样，只要好好地活着就好了么？
就像穿越过来之前那个世界，那样的活法，只要明哲保身，这样就好了么？
见女孩久久没有回应，心道这般年纪见到如此地狱光景，肯定是吓傻了吧。王珺瑶轻轻叹口气，上前搀扶边道：“裴恭，彩云离此地有些距离，你的伤不宜拖延，我们回吧。”
点点头，裴恭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尽量动作轻缓地放到眼前小女孩的手心里。
“小妹妹，这里有些银子，虽然不多，也算是我……一点心意。”说罢再不忍多看一眼，任着王珺瑶把他扶了起来。
看着他二人转过身去，刘倩倩的耳边突然响起清脆的童音。
“等我年满十四，就到彩云涧寻仙问道！”
四姐那句话，仿佛溺水者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好似迷失在无边大海，浮浮沉沉，看见遥远的灯塔透过来的一丝亮光。
“仙人留步！”刘倩倩拖着两条膝盖追了几步：“仙人留步，我，我已无亲无故，求仙人收我为徒，求求你！”
裴恭脚步停住，再次转身看向刘倩倩。
“求仙人收我作弟子，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痛，只求你收下我……”
看着伏在地上颤抖不已的瘦弱身躯，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裴恭！你难道真想……”王珺瑶想要阻止，却窥见他眼底那份坚定。作为与他相伴十年的伴侣，每每见他露出这种神情，又怎会不知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能劝说得他改变主意？
“小妹妹，修仙须要有灵根，凡人中有灵根天赋者，万不见其一。我这里有一方晶石，能试出你是否具备灵根天赋，若是有，我便可替师尊做主，将你带回门中，若是没有……个人因缘际遇，冥冥中自有定数，你明白吗？”
“我明白，仙人，我愿意一试！”
“那好，你将手放上来。”
刘倩倩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贴近那方裴恭递过来的晶石。
十分神奇，在这冰天雪地，这方白色晶石竟然触感温暖。手放在上面，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渗出，和自己的手掌仿佛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如能入仙门，我一定就能和四姐一般，变得更大胆，更自由，更洒脱，追求自己想要的，敢为现在所不敢为的。只要变得更接近四姐，我一定，不再是这样的，如此懦弱，无为，丑陋……
刘倩倩渐渐闭上眼睛，感受手中触感。那方晶石似有所感，也开始渐渐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