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人群中有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道士拉了拉头上的斗笠,微微笑了笑。
赵楷却不知道这回事,还在那自顾自地大声祈神。
已经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下面的百姓这回不再议论纷纷,而是全部耷拉着脑袋,失望至极无以言表。
“哼,郓王殿下这么大的口气,贫道当真以为是多深的道行呢。”林灵素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说。
“咱们的郓王殿下除了口气大之外,别无他长。”因为坐得离皇帝挺远的,高太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顾忌。
林灵素看到赵楷也吃了瘪,这才满意地抚了抚须。
却说徽宗坐在自己的伞盖下,脸上的面色也越来越黯淡,“倒是朕天真了,林真人那样高深的法力都不曾做到的事,楷儿怎么可能会行。”
“当真,天不佑我大宋?”徽宗喃喃自语,旁边的蔡京和宦官们哪敢搭这种话,都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
“老天爷开开眼吧!”下面的百姓中不知道谁带头喊了这么一句。
“老天爷,开开眼吧!”
“开开眼吧!”
下面的百姓,全都跟着声嘶力竭地喊到。
接着,随着一部分百姓伏地磕头,全部的百姓都跟着齐齐跪了下来。即使是有不懂事的孩童,也被父母拉下来跟着跪着。
“求老天爷退灾吧!”
“退灾吧!”
赵楷站在高台上当然看得一清二楚,看到这些百姓齐刷刷跪了下来,赵楷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这大宋有金银、有珠宝、有绸缎轮不到他们来享受,待到天灾人祸降临最先受苦的却是他们,朝中的官员为了个黄河的事争得不可开交,最后黄河决堤了,没饭吃没衣穿没人管的却还是他们。坐享富贵的是皇帝和百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是皇帝和百官,一事无为做寄生虫的还是皇帝和百官,可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是百姓,衣不遮体的是百姓,作为一个国家的根本养育皇帝和百官的还是百姓!
赵楷看到即使是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人,都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下,不住地磕头。甚至连奶声奶气的孩子,也在大呼着老天爷开恩,他不禁眼角有些湿润。
昏君、奸贼、佞臣犯下的罪孽,为什么要无辜的百姓来担啊!上天,你莫非当真不识忠奸不成!
想到这,赵楷百般情绪从脚底一直窜到脑门,汇成一句嘶哑的怒吼,“老天,你给本王……退雨!”
“轰隆!”回答他的,却又是一声轰鸣的雷声。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无法控制这带来灾害的气候。
雨还是没有停。
“让……楷儿下来吧,没有用的。”徽宗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
而在一旁。
“哈哈哈,”林灵素不顾堂下所有百姓的哀嚎,十分得意地笑了笑,说,“贫道说什么来着?郓王殿下还真以为自己圣德无双了?除非他是贫道最近正在苦苦寻找的谪仙人还差不多!”
“哼,殿下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看这番事过后,他还有没有脸聒噪。”高太尉和林灵素刻意离徽宗很远地交头接耳道。
此时,听到徽宗招呼之后,有一个宦官飞快地冒着雨跑下去。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依旧。
赵楷已经顾不得形象,就在大雨中恣意地指着上天谩骂。他想起了自己的梦境,又想到了大宋这数不胜数的奸臣,蔡京、童贯、高俅、高应、林灵素的脸庞一张张在他脑海中浮现,伴随着雨的冰凉,让他在几欲疯狂。
他的仿佛又看到这几个奸臣的一张张笑脸背后,就是汴京城墙上的尸山血海,就是一个个不住哀嚎的伤兵;就是一张张狞笑着的金兵的脸;就是一个个惨遭杀戮的百姓面孔;就是一块块残破不堪的国土;就是汴京城破时的烧杀**。
“啊……!”
“啊……!”
“啊……!”赵楷早已嘶哑不堪的嗓子,在脑海中的无尽愤慨和怒火中,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发出如同虎啸一般的三声长鸣。
大雨中,一群群衣着简陋,泥泞肮脏的百姓,还在对着做法的木台不住地磕头。
突然,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鸣“轰隆……”
被这声突兀的雷声吓得一大跳的徽宗,赶紧站起来,催宦官赶紧把赵楷叫回来,这雷要是劈到他了,少不得要出人命。
而就在此时,徽宗却听到自己伞盖上,雨水的敲打声渐渐变小,最后消失殆尽了。
……
看台下围观的百姓中。
“咦,雨小了。”
“好像…嘶,真的小了”
“不会吧?”
“雨没有了!”
“雨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没了!”
仿佛在一瞬间,雨水就忽然退去。
赵楷在木台上,还瞪着一双几近血红的双眼。
突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头上没有雨点再次滴落了,他由不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而看台最下面。
“这,这怎么回事?”林灵素大吃一惊,扯着已经变了调的嗓子喊。
“没雨了?……不会吧!”高太尉也一脸震惊地走出伞盖望了望天。
雨真的仿佛就在一瞬间退去了。
……
“太好了!没雨了!”
“正是郓王殿下退了雨!”这是赵楷曾经救过的那个老叟干瘪的声音。
“郓王殿下圣德!”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
“殿下圣德!”
“殿下圣德!”
“郓王殿下……圣德无双!”就在一瞬间,刚刚反应过来的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所有的民众都在大声地呼喊殿下圣德。
无数的民众欣喜地蹦了起来有随即拜伏下去,连连磕头。
而赵楷自己也懵掉了,他根本不知道这雨为什么而停。他顿时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木台上,浑身瘫软。
而看台下方的林灵素气急败坏地嘶吼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高俅大惊,赶紧拦下他,说,“林真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结果林灵素声音太过于响亮,引起了百姓们一道道杀人的目光,似乎林灵素再发出这样的声音就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林灵素的声音大得还在震惊之中的徽宗都听见了,“林灵素在搞什么名堂,退雨了难道他还不高兴么!”徽宗声音低沉得可怕,周围的宦官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把他给朕叫上来!”徽宗恶狠狠地说,然后一瞬间变得如沐春风般,说了一句,“还有,把郓王请上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响亮浑厚的声音。
“林灵素,你不是要找谪仙人么?”
“谪仙人现世,你还不叩拜!”这个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灵素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意图在人群中寻找声音的来处,却是未果。
“你…你是谁?!”林灵素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禀告皇上,谪仙人已现世!”这时候,一个正气凛然的中年道士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看台上高高地行了个礼。
徽宗看见中年道士那种正气和仙貌,略一吃惊地走了下来,站到中年道士不远处,满脸惊奇地出声询问,“敢问真人是……?”
“天庆观道士,道号玄机。”道士声音浑厚,不卑不亢地说。
“师兄…师兄!你怎么在这?”林灵素此时像是老鼠见到猫一般,尖声惊叫道。
“林灵素,还请你自重!”徽宗此时对林灵素压低了声线,脸带不屑地警告了一声,然后对着玄机说,“敢问玄机真人此番到来所谓何事?”
“玄妙乃是贫道师弟,”说着玄机指着林灵素悠然地笑了笑,说,“此番贫道前来,为之一解皇上谪仙人之疑。”
“敢问谪仙人何在?”徽宗眼中迸出精光。
“在那,”玄机毋容置疑地遥遥一指台上正在被宦官们搀扶走下的赵楷,正气凛然地说,“郓王殿下。”
“何解?”
“道比山高,德似海深。”林灵素一开始给的徽宗的箴言中说谪仙人的信息就是两个字,“山海”。
“师兄,你捏造谪仙人事实,有违道家戒律!”这时候,林灵素在一旁心下惶恐,赶忙像一只疯狗一般暴起,出声反驳。
“禀告皇上,此事太过于虚幻,不足为信啊,皇上!”高太尉在旁边帮腔道,眼中却尽是忌惮和不安。
徽宗听了这句话,本来已经信了几分的内心又开始犹豫起来,“玄机真人……这……”
玄机像是早料到此番结果一般,微微一笑,然后屈起食指,放在胸前行了一礼之后说,“此事,当是道家仙人所言,贫道亲耳所听,此间灾祸,非谪仙人不能化解,不信者妄佞,信者仁厚。”玄机道人这话倒是有些像皇帝的新衣。
“贫道此间事了,就此告退。”不温不火地说完,玄机就要转身走了。
徽宗一看这玄机比起那个林灵素只会装神弄鬼强了好几百倍,又是林灵素的师兄,赶紧尽是期待和虔诚,急切地开口挽留,“真人还请留步,朕定当潜心向真人学习道法。”
“贫道道法粗鄙,还是贫道师弟深厚,皇上厚爱,贫道心领了。”说完,玄机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潇洒自得地又拨开人群,唱着道德经走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大雨刚歇的微风中,玄机渐渐远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徽宗看着自己向往的道教真人远去,砸吧了一下嘴,却也知道道家讲究机缘,于是不再强求。
而刚刚徽宗和玄机是站在看台下说的话,百姓们站得近的可以听到,玄机一走,马上全场肃静,这时有人高呼起来。
“郓王殿下!”
“道比山高,德似海深!”
“道比山高,德似海深!”
“道比山高,德似海深!”因为退雨而激动不已的百姓们都拼尽全力地嘶吼道。
这一下整个山丘四周回荡着的,全是百姓们的山呼声。
“这是……怎么了?”赵楷在半昏半醒中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