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劫数
自秦大夫的变故后，风府显得万分紧张，人人都处于一种备战气氛，随时防备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在风府的大厅中，柳寻常正恭敬地站立在柳问天面前。
“庄主，需要我去查查那个秦大夫的底细吗？”
柳问天摆摆手，说道：“不用了，这人已隐姓埋名太久，只怕很难查到他的资料。”
他有一种猜想，猜想那人是来自祈家，毕竟能与风府结仇的也只有祈家。
柳寻常正欲再问什么，却听下人来报，说有一祈姓男人找上门，口口声声嚷着要报仇。
“庄主……”柳寻常有点担忧的唤道。
“该来的还是来的。”柳问天站起身，让下人把人迎进来。“走吧！我们去院中与他相见。”
柳问天与柳寻常抵达院中的时候却遇上一个人，他正是出来散步的风玉庭，苍白的脸色经过休养已变得渐渐红润，身子骨也看起来比以前强健了很多。
“听说有人上门寻仇。”若非听到吵闹声，他这个风家的当家只怕会被蒙在鼓里。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柳问天摆摆手，不让他再追问下去。
“不成，有人都找上门寻仇了，我这个风府大少爷岂能坐视不管。”风玉庭坚持要与人同行。
看他那般坚持，他也能只能作罢，却也暗示柳寻常一定要保护好他，“行，等一下你跟在我身后，尽量不要出声。”
“好！”只要能让他跟着，什么都可以答应。
风府的大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正值春季，榕树开得枝繁叶茂，叶子在风中蔌蔌作响，一名执剑的黑衣男子立于树下，脸上全无表情。
风吹过，却吹不散他身上的杀气。
他的眼睛很冷，冷冷地注视着朝他走来的三人。
他的那柄长长的剑身也很冷，冷冷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是为寻仇而来，为了把死亡带给风家。
他没有选择在黑夜来，是因为想光明正大的解决过往的仇恨，然后，解脱。
现在，他们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手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剑，紧得就像他心中的仇恨一样。
“柳问天，劝你最好别趟浑水。”他首先开了口，声音就像死亡一般地冷。
剑一拔出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柳问天淡淡一笑，并未因为要刀剑相向而紧张，他是高手，他也是高手，高手与高手相对，谁胜谁败，谁也没法知道，“祈天齐，你一点都不担心会杀错人吗？”
站在柳问天身后的风玉庭却是一头雾头，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人，依然未能捉摸出一点头绪，在未能明白事情真相之前，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祈天齐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杀错人？！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若你杀了不该死之人，你会怎么做？”他这样问，虽然有点多余，却不得不问。
“自杀，以祭错杀之人。”
“那么我便要阻止你了。”一抖手，腰上的软剑缠上他的手臂，柳问天已没有之前那般轻松。
他不似祈天齐那般视死亡为无物，反之，他很重视生命，有一半的原因是受了那个女人的影响，想起那个女人，他便觉得万分窝心。
祈天齐的眼睛突然半眯，过了很久，才说道：“你是说风家人不该死！”
他用的是肯定句，因为他的维护令他很肯定。
“他们本来就不该死，一切都是误会。”他有证据，故而敢如此一说。
“误会？！若是误会，祈家大院那些死去的亡灵又该找谁报仇，若非我爹如此信任风家老爷，又怎么会落得惨死的下场。”若非家丁以死相救，他只怕也已化作黄土一堆。
“你自己看！”柳问天自怀中掏出一小本册子，掷至他面前。
伸手一接，祈天齐果然细细翻阅起来，看到最后时，他却狂笑出声，“怎么可能？！”
事实的真相并非他所知那样，一般难受真是误会吗？那他这么多年为仇恨而活着又是为了什么？祈天齐抬头看天，连天都变了颜色。
本来是艳阳高照，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乌云，天色反而黯淡了下来。
“我凭什么信你！”是呀！他为什么要相信一本小册子，当年的惨案未非作假，是实实在在的死亡，一批又一批亲人和朋友死在他的面前。
当时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哭，也挽不回亲人的生命。
后来，他长大了，懂得了如何杀人，他也真正的杀了很多人。那些人他自愿该死，所以他杀得心安理得，就像杀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可今日，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什么他反而下不了手？
等了那么久，他却少了一些先前的执着。
他的眼中已渐渐少了冷漠，可是他握剑的手，却握得更紧，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江湖百晓生，那本小册子正是他所写。”为了得到这本小册子，他欠了那人一个人情，以后还不知那人会如何找他麻烦。
罢了，只要能解决风府的血灾，欠一个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都是误会！原来都是误会！风家并没有背叛祈家，一切都是上天早已注定。”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慢，仿佛怕说错任何一个字。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在告诉自己一个真相，也是在告诉他们，他的仇恨已在此时放下，放下了，仇恨便已不存在。
当年，祈家是江湖上有不少的仇家，祈家当家的也知道总有一天仇家会上门寻仇，他们早已作好了被杀的准备。只是那日仇家上门寻仇之时正逢祈家办喜事，祈家办喜事一向只宴请亲朋好友，偏偏所有的人都到场祝贺，却只有风家老爷没有到场，仇家又正在此时寻上门报仇，故而祈家一直以为是风家老爷通风报信，以至于让仇家有机会灭了整个祈家。
这么多年来，祈天齐一直都在找当年的仇家报仇，当年牵扯在内的仇家都已被他一一杀死，最后只剩下风府一家，谁料，这竟是一场误会。
原来，当年风府老爷之所以没有上祈家道贺，是因为风府也在办喜事，庆贺风家二小姐的降生。
好一个天大的误会呀！说到底，风府从来都没有背叛过祈家，一切都只是猜测，因为风府老爷当年没有到场，却也避免了一死。
柳问天很小心地问道：“你的仇恨解开了吗？”
“解开了。”他说。
一切都只是误会，过去了就任由它过去吧！
见祈天齐已没有仇恨，柳问天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柳问天，我必须谢谢你！”不再执着于过去仇恨中的祈天齐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眼中不再有死亡般地冷漠，只剩一片赤子之心。
人是会变的，只要世界变得清明起来。他变了，是因为他已脱抬换骨，不再为仇恨而活，现在活着的只是他，祈天齐，不为任何人而活。
“这些事人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柳某只是提前将它告知。”
基于英雄惜英雄的心态，他对他的好感俱增。
祈天齐爽朗一笑，在无形之中他认定了这个朋友，“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尽力的，在下一定办到。”
“这个，柳某倒是有一事相求。”私事解决了，接着该解决公事了。
柳问天的算盘打得可精，麻烦能一次性更好。
“请讲。”
“我希望你能解散祈风寨，免得朝廷派我出兵攻打。”皇命不可违。
“祈某的仇恨已除，祈风寨自然也会跟着消失，柳兄不必为此而为难。”大丈夫一诺千金，回头他叫寨里的兄弟都下山做个普通老百姓，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做强盗也迫于生计，又有谁会愿意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随便害怕死亡会找上门。
“多谢成全！”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他们也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另一个麻烦正朝他们走来。
“少爷，少爷，大少爷，出事了……”一脸乌黑的家丁骨碌碌地滚了进来，不偏不倚地正在滚在风玉庭脚边。
刚自一场危险解脱出来的风玉庭一时还未能反应过，一字心思还处在刚刚的震惊中，“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弄得一脸乌黑？”
“小姐的院子失火啦！”
“哦！失火了……什么？！失火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
还算冷静的柳问天提想家丁的衣领，问道：“是谁的院子失火了。”
“是小姐的。”
“哪个小姐？！”希望不是他想的那一个。
“是飞霓小姐……”
“什么？！”柳问天一声大吼，提腿就朝失火的方向奔去。
“快点叫人救火呀！”风玉庭也跟在后面大喊，唤着所有的家丁赶快去救火。
风飞霓有一个独立的院落，那是她自己要求的，在她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而院落里的房里都是原木盖成，显得很朴素大方。
她很喜欢那所院落，第一眼看到时就要求风玉庭将它送给她。
可是，正是这院子是用原木盖成，火苗一旦漫延，便会烧得特别旺盛，瞬间变成汪洋火海。
柳问天和一群人赶到的时候，院子中的一切正处于一片汪洋火海中，谁也无法料到房子已被烧成什么模样，到处都是火光，显得万分刺目。
“飞霓小姐呢？”柳问天发疯似的抓着人乱问，非得确定佳人是否安全。
“好像还在里面。”服侍过她的丫环这样说道。
一听她还有可能陷在火海，柳问天发了疯一般要冲进去救人，幸好一般人制止他，才没能让他去送死，那火已烧得如此厉害，只怕里面的人早已烧成灰埃。
也就是在一瞬间，祈天齐突然出手制住他。
“你们放开我，飞霓还在里面，我必须去救她。”被人点住穴道的柳问天没法动弹，急风暴雨地焦虑吼音中透着一丝哽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心爱之人葬身火海。
难道，她已作一缕轻烟飘向遥远仙境，从此生死两茫茫，天上人间难聚首。
他不要这样，在他好不容易拥有她之间，他不愿意从此就这样失去她。
他还有无数的爱意没对她说，还有许多的情话她没有听到，他怎么甘心就这样失去她，她又怎么能忍心抛下他不闻不问。
柳问天的心碎了，碎在那一大片燃烧的火焰中，化成一缕缕轻烟，直至消失。
原来，他爱得这么深，深得他愿意陪她一起死。
“我求求你们放开我，飞霓一个人走会很寂寞的，至少让我陪着她。”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只是，他失去了她。
柳问天的神情慢慢涣散，连眼神都变得无神起来，毫无焦距的眼睛望着火海没有任何波动，连脸上也毫无表情。
情伤到最深处时，他失去了所有，连自己也跟着失去，仿佛灵魂已随火中之人离去，留下的只是一具壳，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比死去更加痛苦。
他宁愿一死，至少天上人间能追随。
风玉庭也很难过，他却只能一个人暗泣，转过身去，不然看到火海将一切吞噬。
风飞羽已被他们安排出去探亲，幸而没有呆在府内，若是她在这里，只怕也早已是泪人儿一个。
所有的人都在哭，为那个身在火海中被火焚烧之人。
但，有一个没有哭，他正是祈天齐，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前一大堆人都在哭，他根本不知道该如安慰，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他问了一个问题，却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陷入一片伤痛之中。
“是我点的。”
自不远处的大树后走出一人，白衣白鞋，连头上都缠着白巾，那人看起来有点狼狈，显然是在逃亡中遇到了阻碍。
那人正是当初下毒杀人未遂的秦大夫，他朝祈天齐作了一个躬，恭敬地唤道：“少爷。”
“秦伯？！原来是你！”
祈天齐一惊，未料自秦家大院逃出的不止他一人。
“少爷，您长大了。”秦伯的声音哽咽，却也有一丝宽慰。
他一直都知道少爷还活着，没有去找他是怕拖累他，这么多年来当他听到少爷手刃仇家的消息时，他比任何人都高兴，都会跪天拜地地向祈家亡灵祷告，他们可以安息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一直在呆在风府吗？”寻找机会报仇。
秦伯点点头，“老奴一直没去找少爷，是怕这把老骨头拖累了少爷。”
祈天齐反而高兴不起来，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秦伯，只怕你杀错了好人。”
“少爷，您说什么呢？”
“你自己看！”他将手中的小册子递给他，让他自己去知道真相。
许久之后，秦伯才抬起一双老眼，老泪纵横，心中万分后悔，“少爷，是老奴犯错了。”
活生生地害死了一条生命，牵涉了无辜之人。
那火中被烧之人若非因他事前在饭菜中朝她下药，依她的本事恐怕早就逃出生天，不似此刻无法清醒的注定要在睡梦中被烧死。
“唉！”祈天齐也跟着叹气，奈何没有回天乏术，无法还风家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一片伤痛自责之中，火堆中却传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很轻很轻，只有武功修为很高的人才听得到。
柳问天听到了，祈天齐也听到了，其它人却什么也没听到。
“飞霓，是你么？”柳问天提着一颗心轻问，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声音，一切全部都是幻想。
火依然在燃烧，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突然，一股清水从火堆中直喷出来，雨点般洒落在火海上，又化成一堆水雾，然后，消失。
火势并没有被熄灭，只是暂时减轻了许多。
“飞霓，是你么？若是你的话，请回答我一声。”那么神奇的事只有那个女人做得出，柳问天的心在一瞬间仿佛注入了希望，祈求上天还他一个活生生的俏佳人。
那股清水的出现也带来了许多烟雾，弥漫了整个院落，然后向四周飘散，有风，就渐渐被吹散了。
所有的人都处在烟雾中，动也不动，表情全部是清一色的震惊。
突然，天空中响起雷声，浓密的乌云全部聚集在火海之上，雷声闪电过后，降下倾盆大雨，将火势一寸一寸慢慢减小，直至最后一丝火苗都被熄灭。
火被熄灭了，变成了浓烟。
所有人的都站在浓烟中，谁也看不清浓烟之中还有什么。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柳问天，他大声说道：“祈天齐，你帮我解开穴道，我要过去看看。”
他依言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任由他像疯子一样的冲进浓烟之中。
柳问天没有任何人，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个人。
祈天齐也不对任何人关心，他只想透过浓烟，看清浓烟中究竟还会有什么。
浓烟渐渐散了，却什么也没有！
“飞霓呢？她在哪里？”什么也没有，被火烧毁的废墟中他寻着不任何痕迹，柳问天再次瘫倒在地。
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么？
天上乌云不知何时已散去，留下一片艳阳高照，似在取笑他的自作多情，人已死亡何来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