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情长若是珍重,师尊又何苦只用六百年便登上上仙之位?走入仙途便要断了七情六欲,你说,我这么做,值得么?”白玉悠然的尾音一落,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他远远地瞧见一柄羽箭往白锦身上刺去,他眼疾手快地折下一条枯枝调动内力挡了去。枯枝把羽箭截住,似是将什么东西打碎了,月色氤氲里漫上一团白烟,毒间眼尖,惊呼是毒!
她捂住口鼻,已顾不得遍体鳞伤的白锦,拖住姐姐的后腰便腾空而去。白玉一愣,想要下去救白锦时却被毒涧投下的一缕丝绳掳了去。
白玉的一番话在白锦心中像是晴天霹雳,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眶里不住地漫出泪水,身与心的折磨,令她痛得肝肠寸断。毒烟在扩散,生死在此时变得不足轻重,她模模糊糊地看见那重重叠叠的迷障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夜行衣将他的身形勒得十分瘦削,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温暖又凄凉,他的红唇微扬,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面具上雕刻着长得像火焰的冰花。
白锦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涅磐重生四个字,仿佛是经历了一生一世的生离死别,言语在此时显得茫渺,只是这样一个眼神便能让人心安。
连云绝解开了在白锦身上束缚得勒出血痕的绳索,看着她满身伤痕好看的眉揪了起来,她精致的右脸血肉模糊,血污蒙昧住了她清丽可人的容颜。一挣脱绳索白锦便瘫软下来,她疼得几乎就要晕过去了,浑身上下提不起劲儿。连云绝轻手轻脚地搂着她,却被白锦一手推开,她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声音里满是决绝与凄厉,“走开!”
六百年?!一步登仙?!这莫大的荣耀值得葬送一切!她怎么就会妄想得到他的垂怜呢?!所有人,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机关算尽,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犹如玩物。她也有尊严,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筹码,她也有真情,不是闲余饭后的玩物!
“你不要跟着我!你再走近一步,我便死给你看!”白锦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那双用来行医的手充满了泥泞,是那样的狼狈不堪。她的发尾束着的夜明珠染了了血液与泥土,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她的皇兄可以为了几朵莲花背弃她,而骨师侄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违逆天道,放弃尊位?!
这一夜,恩断义绝罢。
白锦低头,从破烂不堪的裙角上撕下一段白绸,夜色凄冷,她抬手无力又狠绝地将白绸往后一扔。白绸飘悠了几下,终是落了地,“我们,恩断义绝。”
连云绝伸手上前一步,却又停了。他捡起那缕染满血污的白绸,狭长的眼眸里是说不出的情绪。不过是一夜之间,便是天翻地覆。那个昨夜还在他怀中嬉笑的女子,现在里却要同他恩断义绝?这段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有摄人心魂的力量,每次看着自己都好像要看到自己的心里去,澄澈得能在心里荡漾开一个个涟漪。他惊诧于她竟然能认出他来,他厌倦了曾经的金戈铁马,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终究还是爱上了那个一道圣旨便定了一生的女子。
何奈,缘浅。
白锦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穿越在林子里,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鹅毛大雪,一阵阵刺入骨髓的寒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白雪映着月光发出了晶亮的光芒,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她不想再去回味那些伤痛,只是一味地想逃,拼命地逃,逃离这个人心难测的地方,背后好像追着洪水猛兽。
寒意袭人,她只觉得脚下越来越无力,那种无力渐渐上涌,冲入头顶之时眼前便是一黑。
再醒来时只见着头顶铺着的稻草,半根结实的房梁都见不到,只有几块受了潮而显得有些腐朽的木板横七竖八地横架在上头。
腰酸背痛。
似乎身下躺着的也是硬巴巴的木板,白锦不适地扭扭身子,压着的木板便咯吱咯吱地想。她微微侧目,破败的小屋子里摇晃着一柄火苗,有个穿暗红色粗布麻衣的老太太对着火焰缝补手中破旧的被子,有几团陈旧的棉絮露了出来。老太太听见了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她,苍老的脸庞上满是皱褶,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醒了?能下床了么?能就赶紧走,老太婆我养不起金贵的大小姐。”老太太停下手中的活计,深陷的眼窝里尽显老态,那眼神儿却精明得很。
白锦身上痛得跟千万根针扎似的,动一动就跟被马车碾过一遍一样,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就往脸上抚,那一团烂肉再也渗不出血,焦黑或惨白的,让她看起来狰狞得厉害。半边脸似天仙,半边脸似妖魔。
“丫头你这脸,怕是毁了。”
她的心沉了沉,合上了眼睑,逼迫自己把林子里的事儿抛诸脑后,她的声音还哑着,喉咙里干得快冒烟儿了,声音也细弱得蚊子似的,“婆婆……我日后能不能留在这儿?”
就算伤好了,身上不留一点痕迹又如何?回了皇宫面对那腥风血雨她宁愿在这穷乡僻壤当个丑丫头。医术和诗书荒废了也罢,能远离纷争好好地活下来就好。
“老太婆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是不是?我养不起你!”老太太不知怎的就动了怒,也没个好脸色。白锦往四周瞅瞅,墙上挂着件白麻衣,她心知是有什么人去世了,却没敢问。
“我可以自己养自己的!把我身上这些行头当掉应该够我在这儿过一段时日,等我伤好了便自个儿出去谋生!而且……我也能照顾好婆婆安度晚年!”白锦心里急,当下也就这个主意了。前面那些话老太太听了没什么反应,倒是最后一句话让她抬眼看了看白锦。穷乡僻壤里的老太婆,家里也不见半个儿女,这么孤独的人最巴望的可不就是有人给她送终么?!
“老太婆我方死了一家子远房亲戚,他们家有个宝贝女儿,可漂亮了,却叫火给烧死了。”老太太紧紧盯着白锦清亮的眸,目光在那两潭清泉里打量。只是不见白锦嫌弃什么,反而面露喜色。
那不怕死的丫头也不顾身上伤痕累累便扑了过来抱住自己的膝盖,亲昵地蹭蹭还叫奶奶,一会儿又给疼得满额冷汗还嗷嗷叫。老太太板着脸答应了声,招呼她去歇息,笑骂道:“丫头倒是嘴甜。”
白锦对上老太太闪着精光的眼睛,如获大赦一般地笑了笑,鼻尖一股豆花香,闻着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