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是在一片吵闹声中醒来的。
昨晚他和两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大哥喝酒一直喝到很晚,中间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最后要不是戴深色眼镜的鬼哥说了一句你的房间在楼上,沈奕差点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沈奕睡的并不好,所谓的你的房间明显就是一个杂物间改的,之前也不知道收留过多少个类似于自己这样的人,卫生状况就不说了,逼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平板床,床上的被子也不知道被多少个人同床共枕过,那种蜡黄的近乎黑的颜色,以及那些布满了整条被子的可疑的斑斑点点,让沈奕恶心的直接将它一脚踢在了地上。
房间里倒是奢侈的有一扇窗户,但是窗户漏风漏的厉害,十二月的香港的深夜已经很冷,这种冷混合着风漏进斗室里,让和衣睡了一夜的沈奕差点感冒了。
勉强抑制住打喷嚏的冲动,沈奕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推开了完全关不住的房门朝着楼下走了下去。
楼下的大排档早就已经开始营业做早餐生意,那些吵闹声就是那些早起来吃早饭的人发出来的。
沈奕有些茫然地望了一眼那些在嘈杂声里的陌生面孔,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今夕何夕的错觉。
“阿奕。”有人叫他。
沈奕回头,看到那个光头的寡言男人在那间做卤味的铺子里向他招手。
“什么……”昨晚上喝酒喝到最后,沈奕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个看起来有些酷酷的光头男人到底叫什么。
“耀东。”光头男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另一只手端着一盘应该是炒河粉之类的东西,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说,“给左边第三桌的客人。”
“好,耀东哥。”沈奕虽然是有些郁闷一起来就要端盘子打下手,但是他也不想开罪眼前这个一看就是牛逼人物的耀东哥。
人家昨晚基本没怎么和自己说话,现在叫自己端盘子显然是有意接纳自己。
将那盘炒河粉放在了左边第三桌一个老人面前,沈奕转身刚想问耀东哥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看到似乎永远带着一副深色眼镜,将自己真实的眼神隐藏的鬼哥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他看了一眼沈奕没有多说第二句话。
“阿鬼……”正在店铺里炒着下一盘河粉的耀东叫住了他。
“前天约的,那件事。”鬼哥回头看了一眼耀东,隐晦地说了一句,随后又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沈奕补充了一点,“阿奕,带你去吃早点。”“啊?好。”沈奕当然不会去问为什么这里有早点还要出去吃,从鬼哥的话里,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是去吃早点那么简单。
出了大排档,沈奕跟着鬼哥上了一辆奔驰。
鬼哥开车,沈奕坐在副驾驶,气氛再一次进入了长久的沉默。
车在沈奕完全搞不清路况的道上兜兜转转,1996年的香港的早晨就那么从他的眼前,车窗之外,扑面而来。
只在港片里见过的广告牌,装修的奇奇怪怪的吃食店,操着各国语言的人们行色匆匆的面孔。
今天早晨的阳光有些好,从高楼大厦间照过来,洒在沈奕的脸上,有些暖,让他积郁了一夜的寒冷得到了一些驱散。
车最后在一家沈奕完全不知道什么路段的茶餐厅面前停下,鬼哥捋了捋他那本来就没有任何英俊可言的头发,推开了车门大步走了下去。
沈奕望了望四周,没有任何选择的跟了上去。
推开茶餐厅的门,里面人声嘈杂,各种小食的味道在并不阔大的店铺里弥漫。
鬼哥径直朝着一张位于窗口的座位走了过去,似乎是这家店的熟客。
而果不其然,就在鬼哥坐下的瞬间,就有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殷勤地道:“老大,今天吃点什么?”
“老样子,两份,再拿点茶过来,要谈事情。”鬼哥摸了摸自己的有些稀疏的胡渣,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知道。”瘦小的中年人看了一眼沈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沈奕观察到,在鬼哥说到谈事情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那丝莫名的光让沈奕大致有些明白,今天这里要发生些什么。
而之后再茶送上来时,一些人悄无声息地抢占了一些重要的位置,隐隐将沈奕他们这一块围了起来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这个茶餐厅是鬼哥的一个堂口之类的所在,他今天应该是要在这和人讲数。
九点,沈奕吃下第二碗云吞面的时候,茶餐厅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长相凶戾的男人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下嚣张跋扈地走进了茶餐厅,那种张牙舞爪的步伐,那种霸气侧漏的神情,就差没把老子就是嚣张写在脸上了。
“怎么样啊,鬼哥,我大d来你地头上谈事情,够给你面子了吧?”自称大d的凶戾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鬼哥的对面,嘴里虽然在说着给你面子的话,但是他的十几个手下分分钟将沈奕和鬼哥四周围坐满的行为,分明就是极度的不给面子。
“够了。”鬼哥倒是老神在在,也不怕被那十几个古惑仔直接群起围攻致死,抬手拿起了那壶有些凉的茶,给大d倒了一杯,“先喝茶啊。”
“不必了,我大d没那么麻烦,有事情就说,我场子里很忙的。”大d没有去接那杯茶,抬手看了看很有暴发户气质的劳力士金表,随手拿了一根牙签咬在了嘴里看着鬼哥,一副老子很忙,一分钟几千万上下的样子。
“那我就长话短说,上个月在弥敦道那间酒吧,我有个手下被人砍了几根手指。”鬼哥将那杯茶举到了自己的嘴前,啜了一口后才看着大d的眼睛,缓缓说,“你做的?”
“什么啊?我不知道啊。”大d露出一副极度无辜的样子,夸张地耸了耸肩膀,“鬼哥你老糊涂了吧?”
“你说什么?”鬼哥自己没说话,倒是不远处的那个瘦子中年人直接腾的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原本隐藏着的鬼哥的人马也立刻站了起来,大d的手下自然不甘落后,统统暴起。
沈奕也在暗中捏住了蚩尤刀。
整个茶餐厅瞬间陷入剑拔弩张的局面,很多普通的食客都吓得连饭都不敢吃了。
一时间真是落针可闻,只有墙上的大挂钟还在咔咔地走着。
“那就是没得谈咯?”鬼哥将茶饮尽,一只手抓着空杯子,颇有些摔杯为号的架势。
“哈哈——”大d忽然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他一边还用一根手指指点着鬼哥,摇着头说,“开个玩笑嘛,鬼哥,你不是吧,年纪大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以前人家都说你尖沙咀鬼见愁,很风趣的。”
“是嘛?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我以前只听过人家说我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啊。”鬼哥同样笑了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呐,我随便斩两只手过来意思意思怎么样?”大d还是笑着,像是在说着什么玩笑话。
“那就最好不过了。”鬼哥也还是笑。
两个人一副达成了最终协议的样子。
“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下次有空再叫你喝茶啊,鬼哥。”大d站了起来,朝着鬼哥挥了挥手。
“下次喝茶。”鬼哥也向他道别。
“啪嗒——”茶餐厅的门开启又关闭。
剑拔弩张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原本的嘈杂声又汹涌了回来。
“老大,为什么不……”瘦小的中年人走到了鬼哥的身边想说什么。
鬼哥却是摇头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他只是站起了身,示意沈奕跟上。
当他们再一次回到那辆奔驰车上时,鬼哥插上了车钥匙,却没有开车,而是看着车窗外的阳光温暖的香港,说:“如果我要你去杀了大d,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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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