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夫人。”站在书房门前的东叔见倚凉来了，忙行礼道。
“夫君大人还在里面？”
“是。”
“我进去看看。”
倚凉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只见清晨的光打在一身白衣的男子身上，似有光晕笼罩，俊美如谪仙，平时清冷的眸子此刻安稳的闭着，多了几分温柔缱绻之感。倚凉慢慢走近，只见桌上奏折，信件和书本凌乱交错，这人，又是一夜未眠吗？倚凉拿过一边椅子上的外衣，给启预披上，眼光却无意落在了他压在衣袖下的一页纸上，只见上面纵横交错着各个官员的名字，官位品级，甚至是家世背景，其中很多用笔打着标记。倚凉再仔细一看，先不说内官，就连地方官员也有许多是启预的亲信。这纸就像棋盘，一个个官员都是各司其职的棋子，只为最后成就启预的谋略。
“凉儿可看出什么？”
因为刚睡醒，男子的声音略微低沉，只见他直直看向倚凉，嘴角含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倚凉被启预的突然出声打断了思路，微微摇头道：
“夫君大人心血之谋，倚凉看不出。”
“这些人有的是心腹，有的是死棋，有的是绝处逢生的后路，关键是怎么让他们呆在最应该在的位置上。”
“夫君大人如今是要开始布棋了？”
“自然。绕家之案既是皇帝所为，重审已无用处。令州巡抚被皇帝借机以查案不力贬了职，新上任的官员是其亲信，于我来说则是失去了棋盘上一个承上启下的枢纽，只能通过调换其它棋子的位置改变局势。”
启预负手而立，看不清神情，背影自有一种孤高绝世之感。身居高位，日日权谋算计，尔虞我诈，慢慢便不再懂得什么是欢喜，什么是感情，什么是信任了吧，倚凉站在启预身后，如是想到。
“苏清出府了？”启预转身问道，却恰好撞进那双幽深而满含悲悯的茶色双眸里，不禁心下一震。
“是，派去私宅了。”倚凉低垂眼眸，敛去了眼中神色，继而有淡淡问道：
“夫君大人为何要派苏清去关弥？”
启预微微勾了勾唇角，道：
“你可知都城水源从何而来？”
倚凉心下一惊，青州以北的盘龙山海拔极高，山上积雪化为水，形成东沧江水源，流经青州，再有蒲州支流汇聚，过南良，令州，最终汇入南海。水乃万物之源，都城数十万人皆饮用这这东仓江水，一旦水源出现问题，都城必将大乱。想到这里，倚凉心中一寒，不禁抬头看向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男子，冷声道：
“还请相爷多为百姓想想，就算都城无恙，此事必会累及关弥，以当今皇上之狠辣，灭族也是未尝不可的。”
启预看向面前的女子，却见她双眸幽深，好像一不小心便会陷入那双茶色的水眸。她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只是凡事做好万全的打算，此步若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不会走。权谋之争犹如在战场上厮杀，当以大局为重，有时牺牲无辜在所难免。凉儿虽聪慧远虑，但到底是女子，不够狠心。倚凉见启预不语，大概已知他心中所想，只能无奈笑道：
“相爷自有打算，是倚凉失言了。”
倚凉说完，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徒留启预留在原地，望着女子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暗暗想，她这般悲悯天下苍生，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吧。
天气越来越热，相府的莲花个个已冒出了花骨朵儿，甚是好看。这一日，倚凉正在莲池边写过几日的赏莲宴的请柬，一边堆着的是东叔一早拿过来的各个内官大臣女眷的资料。
“夫人，含珠小姐来了。”
倚凉喜静，不愿身边太多人伺候，因此自凭兰来后，忆合就被派去外屋了。
“你去请她过来。”
“是。”
待忆合走后，一边的凭兰才开口道：
“小姐，我听府里的人说，这位含珠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又生的貌美，很是了得。”
“那又如何，不过家族培养的牺牲品罢了。”
倚凉却是淡淡一笑，这样说道。他人以为是名门贵女，其实不过养在荣华富贵中的鱼。这位叫启含珠的女子是启预三叔的长女，自小被教与琴棋书画，才名远播。凭兰明白倚凉话中的深意后，便不再言语。过了不一会儿，忆合领着一女子走来，只见她梳着朝月髻，着一身芙蓉色缕金挑线裙，妆容精致，相貌俏丽，行动间矜贵自持，倒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启含珠离莲池越近，心里越发骇然，那一身青色素裙，广袖宽袍的女子淡然靠坐在石椅上，一头青丝不束不绾，随意的披在背后。这打扮别说是丞相夫人，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也是于礼不合的。启含珠心里虽这样想，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美得极为从容洒脱。
“含珠见过兄嫂。”
倚凉淡笑颔首，指了指旁边的石椅，示意启含珠坐下。倚凉却没开口的打算，依旧低首写着请柬。启含珠不知倚凉是何用意，只能默默陪着，却见桌上已堆了二三十张请柬，皆是制作精美，封面映着一朵清美的莲花，打开一看，字迹行云流水，一如执笔之人。待倚凉又写完十几封，方抬头道：
“含珠与这些夫人小姐可认识？”
含珠一愣，方道：
“与母亲经常出席宴会，多数都是认识的。”
“既如此，可愿与我一起操办这次的赏莲宴？”
含珠一惊，总算知晓了这位素未蒙面的兄嫂今日突然叫自己来的用意。忙道：
“含珠定当竭而为。”
倚凉淡淡点头，启氏旁系本就不满她一介商贾之女嫁入相府，但她现在手持启氏的令牌，想来那些长辈虽对她颇有微词，却迫于启预的压力与主家权势不敢妄动。倚凉淡淡笑了，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让人不得不低头。待启含珠走后，尤落方现身道：
“夫人，定于那边来报。”
缓缓伸手接过尤落手中的信件，拆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奴已起锚，待主扬帆。”倚凉淡淡勾唇，定于办事果然利落。
“忆合，将这些请柬送出去。”
“是。”
尤落与凭兰一左一右站在倚凉身后，只觉一张无形的网在这女子手上一点一点被抖落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