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罗玉被她噎住，目光扫过矮几上的茶水，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
吟歌无视她眼里的狰狞，只专心看着舞台中央素手弄琴的美丽少女，无论是她的一颦一笑、还是她手下婉转的琴音，都让人如痴如醉。
在屏风另一边的王孙公子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待得一曲毕，女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另一边传来雷鸣的掌声。
云贵妃亦拍手赞道，“‘精灵感西母，贻我昭华声’，本宫未曾听过这般美妙的相思曲！”这句诗里的“昭华”本是管乐器名，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在赞美昭华本人。
宁王妃眼波流转、似有烟雾缭绕，这首曲子，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那个以《凤求凰》回她的如玉少年。如果夫君在场，应是会与她相视而笑的吧？“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与他，固然再回不到当年，可这经年的默契，却是无人能及的啊！
宁王妃释然一笑，对着舞台中央的昭华道，“‘更受昭华玉，还披兰叶图’，如此仙音，自当要该有回赠！”昭华本就有美玉的意思，她用这句诗，便是直接把昭华当成了稀有的美玉。她说完就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对镯子紫色水玉镯，交给了身后的嬷嬷。
“王妃说得不错，难得佳人奏妙音，当赏！”
云贵妃亦赏了一直金钗与昭华。这可是两位贵人头一次赏人，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舞台上，只见昭华不卑不亢的行礼谢恩，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优雅回座。
有了昭华的惊艳全场，轮到吟歌的时候，宁王妃就对这个近来是非颇多的孤女有了些许同情，和声道，“不知秦五小姐要弹奏何曲？”
云贵妃深居宫中，对秦家发生的事并无耳闻。在她看来，吟歌不过是一清丽安静的普通少女，和美丽动人的昭华想比，实在是不起眼。若是换做别人，她大概也会鼓励几句，可一想到吟歌是林家女，她心里就有些冷意。
只见她似笑非笑的对吟歌道，“当世之人，莫不道林家女惊才绝艳，你母亲方菲当年便以一曲《广陵散》名动天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必五小姐不会令人失望！”
吟歌正要起身施礼回话，却听得“哐当”一声，右手边的茶杯应声而倒，橙黄的茶水一股脑泼撒在了了她月白的上衣。
众人一齐看过来，只见吟歌身边的罗玉大声道，“秦五小姐千万莫要慌张，马上就要轮到你演奏了，乱了琴心可怎生是好？”
而她左边的昭华却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吟歌，“五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
众人一听，只当是吟歌紧张之下碰倒了茶杯，内心不免就有些看不起。昭华虽然弹得很好，但也不至于被吓得当场失仪吧？
如此上不得台面，自己方才还真是抬举她了！云贵妃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关心的道，“怎么回事？”
全场一片寂静，吟歌方才一直垂着头，众人都没看清她的表情。待她抬起头来，却没有大家想象的羞恼尴尬。
吟歌缓缓起身，对上座的贵人行了一礼，清声道，“回贵妃娘娘，吟歌无碍！”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暗自得意的罗玉，转而看向云贵妃，柔声道，“吟歌相信罗小姐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娘娘，小女冤枉啊！”罗玉剜了吟歌一眼，委屈的对云贵妃行了一礼，“五小姐的茶杯在左，小女的茶杯在右，就算是小女失手打翻茶杯，也该是自己的这一杯啊！”
云贵妃凝眉，“秦五小姐，不过是打翻了一个茶杯，你为何要说谎？”
“娘娘恕罪！”吟歌俯身一礼，面容依旧沉静，“若是没有凭证，吟歌又怎敢欺骗娘娘？”
“那便拿出你的凭证来吧！”云贵妃不耐的道。
吟歌看向左边的昭华，柔声道，“六妹妹，你就坐在姐姐身边，究竟是不是姐姐失手摔杯，你应是看得最清楚的了，还烦请你能为姐姐做个证明！”她当然知道昭华不会好心的为自己作证，她只是想看看她的表现会不会比上一世更精彩。
昭华蹙眉，咬着唇一脸为难的看着吟歌，“五姐姐，这……”
云贵妃摇头失笑，“秦五小姐，若你所谓的凭证就是六小姐的证词，那就算了吧！你这个做姐姐的忍心，本宫却不忍心逼得昭华违背内心的良善！”
善良的昭华急得眼圈都红了，连忙下跪替自家姐姐求情，“贵妃娘娘恕罪，五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打翻茶杯，还是不是故意撒谎，或者不是故意要她做伪证？
现场的人纷纷在内心摇头，这秦五小姐，实在是令人失望得很。
另一侧的男宾们也忍不住叹气，
有钦佩方怀清的人便道，“方太傅若是看到了，只怕要被这丢人现眼的外孙女气晕了去！”
对秦业夫妇颇为崇敬的人也禁不住感慨，“正是如此，秦将军铮铮铁骨，秦夫人也是芳名远播，这二位都是人中龙凤，怎的就养出了这么个粗野无知的女儿？”
他们都说得含蓄，大多只在惋惜，却听得人群中有人一声哼笑，吊儿郎当的道，“幸好他二人去的早了，不然可不得被活活气死！”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宁王世子纪言。此人继承了宁王妃的美貌，生得和女子一样唇红齿白，却又人感觉不到半分娘气。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爱美成痴，去茶楼听书，必然能听到很多关于他如何博红颜一笑的精彩段子。
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纪言懒懒一声哈欠，桃花眼扫向身侧的凤栖梧，笑道，“凤兄，你身为方太傅最得意的弟子，回去后可要用心开解他老人家啊！”
“世子过虑了！”凤栖梧挑眉，清雅面容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眼睛始终看着屏风的方向，曼声道，“秦五小姐自己都不急，大家又何须急着替她可惜？”
众人一愣，再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吟歌已施施然将摔在地上的茶杯拾起，正暗自纳闷，却听得她不紧不慢的道，“贵妃娘娘，吟歌今日并未用丹蔻涂甲，这白瓷杯究竟是谁被碰掉的，”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笑吟吟的看向身边的罗玉，有些不忍的轻声道，“还请罗小姐把左手伸出来给大家看看吧！”她的意思，分明是茶杯上有了丹蔻的印记，那么罗玉的指甲肯定是弄花了的。
看着吟歌笃定的目光，罗玉下意识的将左手藏到身后，矢口否认道，“我是涂了丹蔻没错，可这并不证明瓷杯上的印记就是我留下的！按照五小姐的意思，难道在座涂了丹蔻的小姐们都有嫌疑了不成？”
她这话一出来，涂了丹蔻的少女们都吓得连忙检查手上的丹蔻是不是完好无损，发现没问题、松了一口气后纷纷不满的看向吟歌。
吟歌只定定的看着罗玉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正要开口再逼她一逼，却被一个柔和的声音抢了先，“贵妃娘娘、王妃娘娘，可否容静岚一言？”
“王小姐有话请说！”
静岚行了谢礼，然后微笑着看向罗玉，“罗小姐，请恕静岚直言，吟歌妹妹的意思，并不是涂了丹蔻就有嫌疑……静岚也涂了丹蔻，更不巧的是左手这只下午弹琴弄花了、一直没来得及修好，”说着她伸出了如玉的双手，果见左手指甲上的的丹蔻有些褪色，待众人都看清楚了之后，她方慢慢收回手，对吟歌眨了眨眼，“吟歌妹妹，照罗小姐所言，你最应该怀疑的便是姐姐了，是不是？”
吟歌莞尔，抿嘴嗔道，“静岚姐姐，你就故意逗吟歌吧！你与吟歌隔了这么远，要将这茶盏碰倒，你的手该有多长啊！”说到这里，她惊诧的瞪大了眼，兴奋的道，“还是说，姐姐你原来竟会传说中的弹指神功？”她一直是沉静内敛的模样，做出这天真可爱的姿态来，却也让人眼前一亮，当下就忍不住被她那番俏皮的话逗得一笑。
只见吟歌又有些狐疑的对罗玉道，“罗小姐，你的指甲莫不是也和静岚姐姐一样，弹琴的时候不小心弄花了？”
她这句话里充满了讥讽和挑衅，罗玉却是心里一喜，只道这蠢货真是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借口，当下便点头承认了，“秦五小姐猜得不错，我的丹蔻早就弄花了，就算我二人隔得近，也不能证明、那白瓷杯上的印记，就是我手上的啊！”
吟歌皱眉，脸上很是不可思议，一字一句的道，“罗小姐，你确认你的左手指甲是在奏琴时弄花了？”
见她气得咬牙切齿，罗玉很肯定的微笑道，“我确定！”
吟歌深吸一口气长呼一口气，冷声道，“那么，还请罗小姐当着大家的面将左手伸出来看看！”
“不就是弄花了指甲吗？五小姐你要看就看个够吧！”有了前面的借口，罗玉满不在乎的伸出了左手，趾高气扬的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她只顾着打击吟歌，自己都没仔细看。
“吟歌自然是看清楚了！”吟歌微笑，环顾四周，“各位小姐，你们看清楚了吗？”
回答她的是王静妍“咯咯”的笑声，“罗小姐，你的指甲好好的，怎么偏偏要学我大姐姐呢？难道你是怕大家笑你弹琴不够用功吗？”
罗玉这才看向自己的左手，上面的丹蔻鲜艳完好，没有丝毫损坏。等她意识到中计，却已经无力辩解。
因为，“贵妃娘娘、王妃娘娘，各位小姐，吟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这白玉杯上有印记，罗小姐怕是误会了！”那白玉杯上，根本没有丹蔻！误会的又岂止是罗玉一人？
“妙哉！妙哉！想不到这秦五还真有些本事！”纪言看到这里，当即拍手称快，而后又颇有兴味的道，“这么仔细一看，竟也是个清秀佳人哪！”
“世子说的是，这秦五小姐不愧是林家女啊！”竟是不提方太傅，也不说护国公府，只单单承认她是“林家女”，便好像是最大的赞美了。
“只不知，她的琴艺又如何呢？”
“她既是方菲之女，想来应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
这些人一改之前的叹息，纷纷对这秦家五小姐有了很大的信心。凤栖梧修目微阖，嘴角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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