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下眼罩,微微眯眼,慢慢适应刺眼的阳光。另一个模样温和的人替筱淇打开了车门,并扶她下车。她看着眼前华丽而不俗气的别墅,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却发现甚是荒凉。她心中满是恐慌,但脸上只能做出镇定的表情。明明是不想我认出来这里的路,却说想让我在车上好好休息一会,呵,真是可笑。用轻蔑的态度面对危险和敌人,似乎也是一种镇定剂。她这样想着,由未知的危险和想知道卓言情况的欲望带来的紧张感竟然真的有所缓解。
那人半弯腰,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筱淇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去。筱淇跟着那人,不紧不慢地穿过庭院,走过大厅,心里满是焦虑。
来到一个装饰精致的小会客厅,那人请筱淇坐下稍微等一会,并让另外的人端上一杯茶。然后就向另外一个方向,似乎是更深的庭院走去。可此时的她又哪里坐得住。很想坐下来好好理清思路,可是脑中乱糟糟的,连一个头绪也扯不出来。她知道想要见她的人,一定是卓言的老大,可是他为什么要见她,她没有答案。来到这里去见那个人,是好是坏,是探清真相的一个恰好的时机的出现,还是有来无回的鸿门宴,是痛苦的结束,还是新的痛苦的开始,她统统都不知道,也不在乎,至少,在街角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那个人若有若无的笑脸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乎了。反正,她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去在乎了,不是吗?
没一会儿,刚才那人,又迈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进来了:“江小姐,这边请。”她起身,头有点晕眩的感觉。也许是一下起得太猛了,筱淇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然后随那人走进刚才他已经去过一次的地方。不过这次他没有进屋,而是在门上敲了三声,等待里面有声低沉的回应以后,推开门,请筱淇自己进去。
进屋的时候筱淇被眼前的摆设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太过华丽,而是因为太过朴素。这间屋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大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人,而桌子前面的一张小沙发,明显是刚刚才安置在这里的,因为光是颜色和材料,就显得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一定要说这间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桌子对面那面墙上,似乎挂了一幅画,因为被遮起来了,也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那人面对着一个大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小阳台,摆着一张透明的桌子和一张藤椅。
她站着不知所措。那人也没说话。整间屋子就像充满了没有氧气的空气牢笼,让江筱淇有点呼吸不上来。就这样僵持着过了一分钟。而这一分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忽然她意识到她并不是来接受审判的,应该接受审判的,是前面这个人。她自己,没有必要紧张或者害怕,更没有必要陪他浪费时间。
她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先生,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那人没有转身过来,也没有出声。
筱淇觉得有点尴尬,又调整了一下呼吸,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先生,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人依然没有一点要动的迹象。
筱淇转身想走。
“等等。”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
筱淇又转回身来,静静站着,等待他的后续。
不过这次他没让她等太久。椅子缓缓地转过来,面对着桌子。他望着门口的筱淇,朝桌子前的小沙发指了一指:“来,过来这里坐。”
他没有站起来,但仍然能看得出他健硕的身板,神采奕奕,头发茂密,眼神平静,甚至有些温柔,还有刚刚看到自己时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就那样毫不忌讳的盯着这个男人,打量着他,甚至觉得要是在桌上摆几本书,再戴一副眼镜,他会更像一个书生、教授,而不是一个黑帮的老大。
他对她几乎有点无礼的打量没有丝毫的介意。他也回望着她,用眼神再次告诉她,请她到桌子面前的沙发坐。
筱淇收回自己的眼神,盯着地板,径直走到桌子面前,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一种不言自威的魄力,让她之前鼓起的勇气慢慢在消失,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生怕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好可以夺门而逃。虽然逃也逃不到哪去,但是筱淇总是忍不住在想象她逃跑的情景,在脑海里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演练。
而男人好像能看穿她的心里一样,嘴角微微翘起,说:“别紧张,你是卓三的女朋友,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的举动的。”
筱淇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很想问问卓言的情况,但是不知为什么,喉咙里像梗着一块东西,她试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心里想着一如既往淡定的自己今天怎么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又考虑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想怎样,有什么企图,还是……还是他要带我去见卓言?想到这里,她竟然有一点期待。但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他看筱淇不说话,就接着说道:“我答应过他要是他出事的话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他死了?”筱淇颤抖着声音说。
“不,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没有找到。”
原来所谓黑帮也不过如此,警察找不到,还以为是他们把他藏起来了,原来也没有找到,呵。心中有一丝不屑:“既然这样,那我不需要您的照顾,他没有出事,我也能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就不需要您费心了。”警方没找到,他们也没找到,那卓言究竟去哪里了呢?是被人救起来了吗?还是已经被抛尸荒野?江筱淇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想告辞。
“别忙着走,坐吧。”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已经走到筱淇身后,轻轻按了下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到沙发上。他的力量不容人拒绝。
筱淇只好又重新坐下来。他靠在桌子上,侧着脸,对筱淇说:“现在他生死未卜,我作为他的义父,我有必要兑现我的承诺。”
“可是我不需要。”
“我不在乎你需不需要,我在乎的是我有这样做的必要。”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冷。
“你不怕我去找警察?”她试探着说。
“你不会去的。”他一点都没惊讶。
“我不怕你,我会去的。”
“我没说你怕我,没说你不敢去。我是说你不会去。”他似乎很有耐心在跟筱淇周旋。
“为什么?!”筱淇却不自觉的把自己着急的心情显露了出来。
“你去找警察来帮忙,不是帮他,是在害他。”他脸上恢复了平静,“你可别忘了,他是**上的人。你觉得警察要是找到他了,会放过他吗?”
“这……”刚开始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真是笨啊!她暗自叹息到,当初人家本来不知道卓言是里面的,可是她一时担心,竟然告诉了那个李叔叔。就算到时候把眼前的这个人给抓住了,那卓言,和他关系那么紧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干系。她若把他送到警察手里,那就等于把卓言也送到别人手上,那不是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又是什么?!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卓言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甚明了,她刚才假设的是卓言还在的情况,若是卓言已经……已经死了的话,那她把那人送进监狱,就是为自己的父亲和卓言报了仇,这样,这样说来也是行得通的不是吗?就算、就算卓言没死,他被判刑的话,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她宁愿等那几年,也不愿等来一个死讯。再说,腿长在人身上,只要过那么一段时间,这个案子淡出警方视线的时候,他们不引人注目地偷偷跑掉躲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而爸爸的仇不能不报,她正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进入他们的组织,取得他的信任,最后才能给予他一个致命一击。而现在,他亲手把这样一个机会放到自己的手上,江筱淇,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虽然现在什么都不会,但是取得一个人的信任,绝不是一日之功,在这段时间里,找机会去训练,将来才能万无一失。恩,就这样决定吧!
江筱淇抬眼看眼前的男人,却发现他在凝望着自己,被发现的那一刹那就立马转开眼光,望着那个盖着一层幔布的画,不冷不热地问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这个……”筱淇顿了一下说,“我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男人站起来,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去,视线与筱淇的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说:“可以。给你三天。你要考虑好了,”他递过一张名片,“给我打电话,我会派人过去接你。”
“好的。”她没有一丝扭捏,甚至还用命令的语气接着说道,“但这三天里面,我希望你不要打扰我,要是这三天,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任何一个你的人,或者一辆车,甚至一个扣子一个脚印,我的答案就是no,还有,若是我考虑后的结果是no的话,也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派人来打扰我。我这样说,希望您理解并且接受。”
“你是在威胁我么?”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他的眉眼里却含着笑。
“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不被外人打扰。”心里越是忐忑,她越要装得淡定。
“好。”他笑道。
“恩,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筱淇站起来,稍稍欠了下身,拿起桌面上的名片,往门外走去。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江筱淇打算喊他季先生的,但是他说要收她为义女,否则名不顺则言不正,他没法给她更好的照顾。
“我能照顾好自己。”江筱淇坚持到。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但你要知道,你跟卓三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高调,但是在有心人的眼里已经足够了,现在他不在,没法像以前那样保护你,你会成为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季淮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你很可能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那些人的突破口,对我们不利。卓三的事情还要继续跟进,我还有很多生意要处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你这边的麻烦。”
“那你为什么还非要照顾我,那不是更花力气吗?”
“我说过,这是我对卓三的诺言。而且你做了我的干女儿,只要这消息一传出去,就不会有人敢再打你的主意。这样我反而更省力气,明白吗?”
虽然江筱淇对这样的要求还是有些许不满,但是送到眼前的报仇机会,总不能因为自己不爽被当成一个承诺、一个利用品、一块肉而错失。于是她不再说话。
季淮看她默认了,也没说什么,就让管家带她下去休息。他明白她心里仍是不高兴,但是现在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来好好保护她,只能先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筱淇回到他们专门为自己重新布置的房间,坐在床上,慢慢回想,他这样保护自己的原因,大概真的是为了对卓言的承诺吧。看他对自己说话的表情和态度,毫不遮掩,也没有厌恶,甚至有点淡淡的想要亲近自己的感觉,那么自己应该是有机会更为接近他的,尽管那要花上一段时间。他们动作太快,刚从警局出来,他们就把她带到这里来。那要来的三天考虑的时间,偷偷和化了便装的李叔叔见了一次面,和他谈了许多,但是季淮答应不派人盯着她的承诺,她仍持着怀疑态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盯着自己。培训什么的,肯定没有时间了,一切只能随机应变。不过还好这是一场持久战,她还能一边战斗,一边提高自己的打怪技能。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慢慢的,逐渐的取得他的信任。
怎么样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想了很久,但始终不能明晰。如果太快就巴结上去,态度转变得太快,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怀疑自己是那种女人;如果一直端着这个态度,这个架子,他估计也没那么多时间陪自己耗着,而她的打算必定会落空。现在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借以改变她对他态度的契机,一个让他对她放下防备的契机。可是,这样的契机要上哪里去找呢?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现在,她闲得只剩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