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儿攥着那张报纸一路都在发抖,公车里人群拥挤,有人踩她脚,她都浑然不觉。她捧着那报纸看了又看,眼睛死死瞪着‘乞丐’两个字。怎么会呢?阿穆怎么会成了乞丐?
东方集团顶楼天台,东方达文靠在铁丝网上,俯瞰脚下人潮涌动的广场。这里是新城著名的CBD,每时每刻都有衣着精致行色匆匆的人来来往往,就像《摩登时代》里形容的那样,羊群似的涌进来,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
半小时前,突然有记者冲进大楼内要求专访,接着又有大量的记者进来,连惯于周旋应承的彼特都措手不及。没办法,他只有通过专用电梯上到天台避风头。
“彼特,到底因为什么事?”达文站在风口,连声音都不甚清晰。
彼特正忙于应付,电话里还能听到周遭嘈杂的人语声。他一边喊着“不要拍照”,一边气喘吁吁的跟达文通话:“现在很乱,不是什么好事。总之你不要过来!”
彼特喊得很大声,最后一句更像是命令。达文还从未听过彼特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能逼得一向斯文的彼特大吼大叫,可见事关重大。
他走到避风处吸烟,刚才风太大,吹得头都有些发痛。刚吸了几口,手机又嗡嗡的响了。他看见屏幕上跳出的联系人姓名,不由得眉心一跳。
“喂,爸。”来电人正是金曼妮的父亲,纺织大王金佑霖,现在也是他的岳父。
金佑霖哼了一声,像是生了气。达文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问:“爸有什么事吗?”
这金佑霖是商界巨头,周围点头哈腰的人多了,就算东方达文再怎么恭敬也无济于事。他吃早餐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则报道,气得当场就把牛奶泼了一地。其实他平常并不看娱乐报纸,偏巧订的月报附赠了娱乐版,也是漫不经心的随便一翻,就正好看到了女婿的负面新闻。
“你说说,你这是什么事?结婚没几天就爆出这样的新闻,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白让人家耻笑我招了好女婿!你倒是说一说,报纸上登的是不是真的?”
达文被骂的懵了,只能说:“爸,我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还没看到报纸。”
“你不知道?胡说八道!”金佑霖气得直抖,就差骂小兔崽子了。
“爸,我真不知道。”达文跺了跺脚,索性说:“可能因为报纸的事,引来了记者。我在天台上避着。”顿了顿又好声好语:“爸,您别生气。无非是从前有些糊涂账又被翻出来了。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您也知道,记者们就会断章取意。”
“哼!我不知道记者是不是断章取意,我只知道无风不起浪。你现在去看报纸,看过后再给我解释!”
金佑霖怒气冲冲的挂断了电话。东方达文指间的香烟已经燃了大半,积下一大截烟灰颤颤的挑在上头。他轻轻弹了弹,又凑在嘴边吸了一口就丢下天台去。
烟头在半空划出一道不甚清晰的灰色抛物线,风很烈,转瞬就不知所踪。他觉得脚跟都有些虚,抹了一把脸就乘上专用电梯下到三十层。
幸好记者暂时被彼特拦在大堂,并没有上来。他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就给接待台打电话。
平时内线电话响过两声就会被接起来,可是今天却足足响了半秒才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达文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电话吼道:“把今天的所有报纸都给我送上来!”
对方迟疑了一下,依旧是怯怯的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报纸放在哪里。”
达文气得刚要发作,猛然就发觉这个怯怯的声音极其耳熟,敲着太阳穴这么一想,心跳立刻就漏了半拍。怎么会是她?
他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季允儿,怎么是你?”
季允儿真不知该怎样回答,一下子接不上话。她本来是要回家的,却恍恍惚惚搭错了线路。她索性将错就错,一直坐到东方集团附近才下车,然后就步行过来了,正好看到一群记者堵在门口的盛况,她身量本就娇小,趁乱钻进了大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待台上没人,等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接了。
“我……我来找你。”允儿只能这么说,她确实是来找他,为了那则新闻。
“你找我?呵!从前你是躲我还来不及,怎么现在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东方达文一如既往的刻薄,她没心思跟他吵,只是好脾气的问:“阿穆,我能上去吗?”
达文一听见她叫阿穆,心就软了几分:“走廊尽头右拐有部电梯,可以直达我办公室。”
允儿没想到他这么痛快,谢谢二字还没出口,电话就已经断了。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快步走过长长的走廊,果然有部不甚起眼的电梯。她走进去按下上行键,那个三十层的按钮就自动亮了。
电梯开,真的已经到了东方达文的办公室。那扇电梯门设置的很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面立柜。
东方达文就站在电梯门边,见她进来,颇有意味的笑着说:“这样偷偷摸摸的,还真像幽会呢。可惜君无情,妾无意。”
季允儿垂着头,并无意与他针锋相对,只是盯着脚下的原木地板。达文见她呆呆的,也觉得无趣,返身走回沙发里坐下,掏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吸着。
这间阔大的办公室,季允儿还是第二次来。头一次是被他要挟做女佣,这一次,完全是她自己送上门。她上前走了几步,很自然的坐进了达文对面的沙发里。这个角度,可以尽览整个办公室,但对面的东方达文才是她视线的主要焦点。
手中的烟已经燃去大半,烟雾中季允儿的脸像是幻象般飘渺。她静静的坐着,长发浓密,更显得那张脸只有巴掌大。她的长相其实跟幼年时代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是神情。从前,她像温室生长的花,又娇又弱,脸上还总挂着一副万物不入眼的傲气。而现在的她只是娇怯,就像折断翅膀的孔雀,敛去了一半的锋芒,美丽也只是怯怯的。
达文把烟蒂按在烟缸里,又抽出一支,刚要点火就听季允儿说:“少吸一点吧!”
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听了话,把烟盒往茶几上一丢,随手开了一罐芬达。
“你喝么?只有这个。”
允儿只是摇了摇头,又垂下了眼睛盯着脚尖看。东方达文一口气喝下一罐,扬手将易拉罐往纸篓里一丢。那个纸篓摆在写字台旁,距离沙发还有三米的距离,他却投的很准。允儿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你笑什么?”达文瞥了她一眼,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我投篮一向很准。”
“是啊,你还教过我打篮球,可惜那个时候我太笨,连球都运不好。”
季允儿的脸半面都浸在阳光里,照见脸庞上一层细腻的绒毛,颧骨透着淡淡的粉红,只是嘴唇抿着,好像有些紧张。达文觉得嗓子里像着了火,不由得抬手扯松了领带,又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允儿只当他是嫌烦了,心情不由得更加低落。她从前总盼着与阿穆重逢,没想到如今的阿穆是这样的讨厌自己。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横竖今天是最后一面了吧。
“阿穆,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谁对谁错,今天都一笔勾销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西狸要娶我,我也已经答应了。西狸的腿很大责任在我,所以我想要赎罪,照顾他一辈子。”
季允儿冷静的说完,然后冷静的看着他。她的眼睛是幽深幽深的湖,看不出情绪。而他的目光灼灼,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火星来。
“一笔勾销?你说的倒容易!西狸的腿是因为你没错,可是我呢?你知道我被你害得有多惨吗?我这张脸为什么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通通都是因为你!你以为嫁给西狸就能赎罪了吗?不够,还不够!想赎罪也要赎给我,我才是你忏悔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