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缓缓流淌着悦耳的钢琴音。餐桌的一角,摆着对鸳鸯青花瓷瓶,上头插着两朵七月兰,花气清新淡雅。
“本人身强体壮,无重大疾病史,更无遗传病史……”正对面口若悬河,操着南方沿海口音,前后鼻音不分,卷翘舌不分的男子,西装笔挺,约摸一米八的个头,剑眉斜飞、星眼炯炯、厚唇嫣红水灵,像极了古装剧里的正义大侠,莫名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愤世嫉俗样。但显然,他是典型的高富帅。
只是一开口,就介绍自己的身体,未免有些奇怪吧?尤其是这介绍,配了张正义大侠的脸……水蓝天把头略低,掩着皱起的眉头。
然而,当她抬起头,却是浅浅微笑,淡然地摇晃着装了柠檬水的透明高脚杯,动作优雅。
眼前这个有着烈焰红唇的高富帅,就是她的相亲对象。听说他出门豪车代步,更有一套本市最好的房。她很满意,十分满意。当然,最满意的是高富帅红若涂丹的唇,那小性感,真让人有种想要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服务员恭敬地上了道色香味俱全的甜品,艳羡地瞟了眼烈焰红唇,然后微笑着退去。
刚送上的甜品是这个店的招牌甜品——翻转苹果派,红绿相间,色泽清新,香味也清新。
水蓝天若有所思地瞥了瞥服务员的背影,露出一个训练得极为完美的微笑:“秦先生,请。”她在殡仪馆工作,做的便是给往生的客人化妆,虽说福利不错,也算得上是铁饭碗,可因着这职业,奔三的她仍是没人问津。多难得才碰上个不计较她职业的相亲对象,而且这个相亲对象有着让人垂涎的红唇……她可是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红唇高富帅却不看甜品,正义的炯炯双眼只深情地凝望着水蓝天:“你可以叫我秦超。”
“秦超”这两字,硬生生被红唇高富帅说成了情、操!
情、操!水蓝天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只好矜持地再次把头略低,当然,这一低头,水蓝天就更接近了翻转苹果派。那苹果派上,一圈奶油花边中,印着个小小的粉红桃心,像极了秦超的红唇……趁着头低着,她连忙用力吸了吸清甜的气味,以掩饰自己飞到天远的思绪。
“小姐!”声音有些激昂,突然提高了五度。
这声“小姐”……
怨念。水蓝天腹诽了一句:靠,你才是小姐!
水蓝天发挥着强大的人类的遗忘能力,正想把头摇到没有美食的一边,却听秦超意志高昂地说了句:“小姐,我敢保证,我的基因绝对良好!”虽然是有些猥琐、歧义的话,配上秦超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正义阳光的脸,却似乎是在宣扬家国大事般,正义得很。
在瞬间迷失在秦超因激动而越发水润的红唇后,水蓝天脑袋一轰,双眼大睁。
这秦超,是饥渴呢?还是饥渴呢?一开口就是基因!水蓝天平静了下心情,安慰自己:大家都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谈基因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好像,似乎,是不太好的。
小伙子,能不能别这么实诚!水蓝天蹙了眉,缓了下心情,然后……依然是完美的微笑。
“小姐,你答应了!”高富帅的脸红了起来,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那什么时候开始?”
水蓝天感觉有点发蒙:“开始什么……那个,我还没准备好……那个,实在太快了!”水蓝天突然萌发了想要逃开的念头,她虽然爱美男,可也不想赶时髦,来个一夜、情什么的。
秦超听到这话,倒是愣了愣,半晌过后,双手抱住胸口,羞涩地从脸红到了耳根:“我只是卖精、子,可不提供上、床服务!”
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当然,还带了丝惶恐。像被非礼的小女子。
卖精、子的!水蓝天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是卖精、子的,怪不得他一开口就是介绍他身强体壮,没有疾病史。我C啊!我还差几个月才到三十,像是那种愁嫁,以致于要“买”精子的人么?
水蓝天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伸手一招:“服务员。”
服务员走近。水蓝天附在服务员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秦超仍然抱着胸,水汪汪的大眼露出一丝怯意,半低头,忸怩而小声:“别开房啊!小姐,我们做这一行,可是非常有原则的。我们卖那个,可以到正规医院。决计不卖身!”
服务员款款离去的背影顿了顿,上身微微晃了晃……
而水蓝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压下了汹涌而来的想要粗口的冲动。
你当我叫服务员开房呢?靠,比我还色!水蓝天黑着脸,接过服务员手中的白色塑料袋,三下两下装好桌上的翻转苹果派,站起来时,还用力吸了口高脚瓶里的柠檬水,大步向餐厅外走去。
倒霉,真倒霉!水蓝天两手一动,把苹果派里的苹果挑了出来,“嘎滋”一声,咬断。
谁介绍来的相亲对像?回去一定……
所幸,拿了他的翻转苹果派,喝了他的柠檬汁,听了高雅的轻音乐,享受了一次高档餐厅的温馨服务。水蓝天又挑了块苹果,焦脆的蛋皮,甜而不腻。
她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被这美食一冲,心头的怒气倒是压了一点。
“小姐啊,你别走……我的条件这样好,错过我这个村,可再找不到类似的庙……”
身后传来秦超磁性而明朗的声音,光听声音不听内容,这声音就跟电台悄悄话的主持人一样,撩人心弦。但是,水蓝天只想逃开。
她疯一样地跑了出来,两手紧紧捂住耳朵。那打包来的苹果派犹自吊在她手腕上,“细细嗦嗦”地在她的脑袋边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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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骄阳当空,大街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为了排解再一次相亲失败的烦躁,水蓝天约了她唯一的殡仪馆的同事兼闺蜜一同逛街——做这一行,连带着朋友也难交。
“小心啊,水蓝天!”
听到这一声呼喊,水蓝天自然地回头,却见秦超正急切地冲自己冲来。炽烈的阳光给所有事物蒙上了层淡淡、氤氲的白芒,秦超原本正义而阳光的俊脸,因焦急而愤怒变得有点扭曲。
“砰!”
“滋嘎!”
水蓝天只觉身体被高高扬起,耳边全是呼啸的风。
又是一声“砰”,水蓝天的身体重重落地。
“小天!”闺蜜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怎样?怎样了?”秦超声音变得尖锐而断续。
车水马龙的声音依旧,只是多了许多小声的议论和闺蜜、秦超的叫喊声。水蓝天只感觉出离的痛苦,痛苦得这些声音似乎也变得悠远起来。悠远得像是小时候,母亲还在时,给她唱的催眠曲——于是,原本就沉重的眼皮,越发无法睁开。
“慕容清远,你这个凶手!给我下车来!我才刚刚找到蓝天,用尽全力才让她对我有印象……”秦超喃喃着。
对,是对你很有印象。相亲时遇到卖精、子的,那可是比被雷劈倒的机率还高。咦,凶手……水蓝天费力睁开被鲜血蒙住的眼睛,在一片朦胧的血色世界中,依稀看到一个长像极为出色,五官轮廓深刻,气质不凡而森冷,背着手朝她快步走来……
慕容清远用他深邃得像无垠夜空般的眼,冷冷地瞟了眼抱着水蓝天的秦超。
虽然身上剧痛到几乎麻木,但脑袋却在疼痛的刺激下运转得越发快了。水蓝天已然明白这个叫慕容清远的男子,是秦超的旧识……
特么的,我就是那只被祸及的池鱼啊!水蓝天又是怨恨,又是愤怒,接着便是无尽的哀伤——眼里的血色世界开始失真,身体的气力在渐渐流失,身子仿佛不再是她自己的,连疼痛、甚至连思维都再无法感知……
“蓝天,我终是比秦超迟一步找到你。不过,我知道,我比他还能让你记忆深刻……”
当血色的世界变成完全黑白时,水蓝天眼里只剩下慕容清远放大了的脸,眼神深邃得几乎让人看不到其中的悲喜,五官精致得像是街心公园的大理石雕,美则美已,却失了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