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向对行此大礼,除了大婚当日拜别父母和祭天敬祖,她不曾跪过谁。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一幕,居然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发生在了面前,让他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骄傲无畏如她,竟然肯为了一群不曾谋面的女子,委屈自己至此?轩辕陌风心里有愤怒,有不解,也有心疼……曾经那样期待她的屈服,此刻见到了,为何却如此痛恨?
“从今往后,不准你对任何人屈膝——也包括朕!”
在回凤临宫的銮舆上,他紧握住她的手,厉声警告道。
“我若不那样做,如何让你们看到我的决心!?”穆倾心低头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喉间一阵哽咽:“无论如何,多谢你宽待那些女子,更要谢谢你……肯成全我的自尊!”
从来没想过,他作为一国之君,会对自己提出那样的要求。
原以为他对自己只有隐忍和包容,却不想,他放了那么多尊重和维护在里面。穆倾心感慨万千的同时,也更加下定决心要帮助轩辕陌风治理好国家,因为只有只有,才能报答他对自己的好。
一连下了几天大雪,整个龙城都披上了一件洁白的圣衣。穆倾心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感,倒后来也就对漫天的雪花不怎么上心了,而且随着礼部呈上的奏折日益增多,她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那些风花雪月了。
年关将近,文月作为皇**中的首席女官,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忙着准备小年祭灶,除尘酬神等事宜,还要做主筹备皇后送给各宫,以及赏赐官员家眷的新年礼物,还不算穆倾心在宫外的这种生意的年终结算,真是忙得她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文月太了解自家小姐了,说好听了,那叫不食人间烟火,说难听了,就是一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这些琐事,便是问了,不管,那也是白问!
她已经是忙得脚不离地了,偏偏,还有人要给她添乱……
这天下午,趁着轩辕陌风在上书房商议国家大事的空当,文月遣散了一众宫女太监,亲自端了杯茶近前:“娘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穆倾心自百忙之中抽空横了她一眼:“当说就说,不当说就别说!”
文月眉心一拢,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墨林厦的女儿墨锦,在外头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说都不肯走,非要见你不可!”
“墨林厦的女儿?”穆倾心偏头想了一会儿,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奏折,随口问道:“她找我做什么?”
“我问了,她死都不肯说!我担心她是来报复、或是求你为她父亲说项的,怕她烦着你,所以没有让她进来!”
穆倾心听到这里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下手中的折子,挑眉问道:“你说,她在外头跪了几个时辰,在雪地里?”
“是啊!谁知道她这么认死理!骂也骂不走,吓也吓不走,一碰她就乱叫,绣工局的吴嬷嬷都愁死了,怕惊扰了你,也不敢动她。这要换了平时,肯定拖回去乱棍打死!我看她嘴唇都冻紫了,问她找你做什么,她就是不肯说,还说见了你才能说!”文月愁眉苦脸地道,她已经够认死理的了,没想到碰到个比她还认死理的:“真拿她没办法!”
“行了!”穆倾心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走到桌边满不在乎地道:“别把人冻坏了,见一面也没什么,你让芸香把她带进来吧!”
文月一路跟着,只是张大了眼睛,皱眉看着她,并不回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穆倾心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怪叫道:“你不也怕她冻出个好歹来吗?你还怕她把我怎么样了不成?几个时辰,在这种天气里,没冻死也冻僵了,我们两个大活人,还怕她一个半木头?”
文月一脸凝重地考虑了半天,终于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下去了。
不多时,文月领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拖着一个宫女进来了,穆倾心一看,好家伙,凤临宫里她认得脸全来了!
鄙夷地瞪了文月一眼,穆倾心细细地端详起了她们扔在地上的女子。十六七岁光景,中等身量,长得眉清目秀的,一双杏眼漆黑如墨。看上去虽然落魄,但还是从骨子里透着些清雅,明明冷得浑身发抖,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哆嗦声,眉宇间是女子少有的坚毅和隐忍,是一个刚刚遭逢巨变的大家闺秀该有的境况。
在她打量她期间,她亲眼看着她艰难地跪正,重重地磕了三下头,伏在地上,嘴里颤抖着,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乃墨家嫡长女……墨锦,在此……代替家中二十九个女眷,多谢皇后娘娘眷顾……维护之情!”
虽然已经做了几个月的皇后,但是每当有人跟自己磕头,穆倾心还是会觉得震撼不已,尤其眼下这种情况,要不是周围有太多双眼睛,她早就拦下她了。
“你要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穆倾心故作镇定地吩咐道:“带她去太医院瞧瞧,冻成这样,别落下什么毛病!”
“是,娘娘!”林升躬身领命,正挥手招了两个太监上前搀扶,那墨锦却往前跪走两步,猛地磕起头来:“娘娘容禀,奴婢还有一不情之请!”
穆倾心皱眉,文月神情一凛,喝道:“既然不情,就不该请!”
“娘娘!娘娘!”墨锦一脸惊恐地看了看文月,突然猛扑上前一把抱住了穆倾心的腿,四周一片惊呼,立刻就有人上来,不遗余力地死命拖拉拽打,她抱着她腿的力道却丝毫不减,也不喊疼,只是嘴里哀嚎着:“娘娘!奴婢求您了,让奴婢留在您身边,做牛做马伺候您吧……”
文月听她这样一说,立即吩咐道:“都住手!”众人应声停手,文月又怒瞪着墨锦道:“还不撒手!”
“是!是!”墨锦连忙撒手,又往后退了退,一脸惭愧地道:“奴婢知错,望娘娘赎罪!”
穆倾心这才脑子清醒了些,对于这一场闹剧很有些无语,遂支着头,扫了眼四周,有些疲惫地问她:“你觉得,我这儿还缺人伺候?”
墨锦脸上一红,恭恭敬敬地道:“奴婢知道娘娘不缺人伺候!但是奴婢深受娘娘大恩,除了做牛做马伺候娘娘,实在是无以为报!求娘娘成全,给奴婢一个谢恩的机会!”
“你不来浪费我的时候,就已经是对我的报答了!”穆倾心说着,起身欲回书房,对于这个墨锦,她其实是不太信任的,像文月说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报复或者是替她父亲求情的,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事,她不想把这个麻烦留在身边。严格来说,她的身边,有文月一个就够了。
“娘娘!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万死不辞,娘娘若是不相信奴婢,奴婢这就以死明志!”
见她要走,那墨锦似乎是有些急了,爬起来就要把头往桌子上撞,好在被她后面的人给拉住了。
“够了!”穆倾心转身暴喝道,凌厉的目光直指墨锦,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告诉你!别说我身边已经有不少人了,便是没有,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脾气,我也伺候不起!”她真是被她吓死了!她‘看’得真切,就差那么一点,她的额头就和那紫檀圆桌碰上了,不死也得撞出个脑震荡来,这哪儿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来讨债的。她要是真死在了凤临宫,这年还怎么过?
所有人皆被她的气势吓到,扑腾扑腾地跪了一地,墨锦更是磕头如捣蒜:“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行了吧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跟这儿碍我的眼!”生平最讨厌唯唯诺诺的人,这一激动,穆倾心又感觉自己的精神力不够用了,真怕把她留下之后,自己迟早有一天被她气死。
“奴婢知错,求娘娘成全,奴婢知错,求娘娘成全……”
接下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只能听到墨锦的哀求声和磕头声,穆倾心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恨不得自己也一头撞死,遂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别逼着我发脾气……”
从没见她气成这样过,满屋子的人因为这句话,全部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墨锦也没有再出声,只一个劲的磕头,好在地上铺着绒毯,她那光洁的额头,一时半会儿还坏不了。
可是穆倾心的头要坏了,疼坏的!
等了半天,她还在那儿磕头,许是因为屋里的暖气让她缓过劲儿来了,动作反倒是越来越利索。
到最后,文月忽然若有所思地出声劝道:“我看……要不就把她留下吧!”
“你说了算,自己看着办吧!”穆倾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书房去了。
才发现处理这些琐事比处理国家大事都烦人,也是这件事,让她愈发明白一个真理,那就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墨锦,可算是不拘小节地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