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几个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大多时候是无忧在说,穆倾心和无双偶尔应个一两句,莫清云自打进门后说了那句话,便一直没有再吭过声,可他也不走,只皱眉坐在那里,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要紧的事。
等无忧终于说得累了困了,哈欠连连地说要走时,已经到了亥时,穆倾心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将他们送到门口,却只送走了两个人。
莫清云若有所思地看着进来收拾残桌的店小二,待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人时,他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向穆倾心道:“要不了多久延宸丹的毒性便会发作,若是你觉得难以启齿,我这就去向无双讨些止疼的药来?”
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怕她事后面子上过不去。穆倾心有些感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道:“不用了,我睡着便不会感觉到疼,之前也是这样的,没什么大不了!”
莫清云没有说话,只眸色深沉地望着她,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延宸丹他不是没有用过,从没听说过谁用了延宸丹还睡得着的,不仅每日子午毒发时痛不欲生,七日之后亦要耗费极大的功夫和极长的时间来拔毒,否则毒性沉积在体内,时间长了,轻则形同废人,重则命丧黄泉。那样铭肌镂骨的痛楚,便是他想想都觉得后怕,更何况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他担心她毒发时身旁没人会发生意外,这便是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走的原因,也是他处心积虑把她这条路上引的道理,他想让深谙延宸丹药性的无念来帮她拔毒,偏偏她死活不肯配合,现下又拿这种瞎话来哄他,更是让他放心不下。
先前两人分道扬镳,待他后来暗中跟上,那个小县城却已经闭了城门,一夜没睡等着城门开,还以为她早已经走了,在大路上策马追了她半天,等到追出她坐下马儿的脚程,折返回来时却遇到那样惊险的一幕,若他再来晚一点,若她当真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穆倾心撇着嘴看了他一会儿,瞧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噢,对了,我打算明早就向无忧他们辞行,你记着在旁边帮我敲敲边鼓!”
莫清云深深地看一眼她,神色肃然:“你到底是想向他们辞行,还是想将我们三人都支走了好自己一个人上路?”
未料到他如此直接,穆倾心干笑两声挠了挠,却听到头顶传来莫清云不紧不慢的嗓音:“你不是说,我们只是认识,算不得朋友么?既然算不得朋友,那我为何又要帮你!”
话音未落,穆倾心一把将他推出门外,龇牙咧嘴地冲着门口低吼:“不帮就不帮。小气鬼,我还未计较你一路跟着还偷听别人说话呢!”说完,啪地一声,重重地阖上了房门。门口就传来莫清云的轻笑声:“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少顷,又听他语气沉重地道:“我一贯眠浅,你喊一声我便能听到!”
穆倾心哼哼两声,转身灭了烛火上床睡觉,莫清云在她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是熬不住身上的伤和许久未曾阖眼,想到明日还要与她斗智,便转身回房睡了。
又是一夜深眠,穆倾心不明白,她这两天怎么比在家时都睡得还要死,一夜到天亮,而且起床后好半天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难道是那延宸丹的副作用之一?正呆坐在床边想着,莫清云来敲她的房门:“起床了么?”
她板着脸给他开门,板着脸坐回了床边,又板着脸看了眼送洗漱用具进来的店小二,最后板着脸没有说话。莫清云一下就懵了,小心翼翼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还捎带给她关了房门,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听到她洗漱的动静,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没想清楚她大清早的生闷气是为了那般。
穆倾心洗漱完毕,床气也消了大半,等开门看到他一脸诚惶诚恐的站在门口,气一下子就全消了,两人下楼叫了些清粥小菜,穆倾心喝了口凉水轻声问他:“你觉得,我先走,然后你帮我在无忧面前美言几句,这个方法怎么样?”
嗓音里带着少女睡醒后独有的迷糊和软糯,像漾在耳边的绵绵情话,听得他心中一荡,未几,他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怕是应付不来她的眼泪!”
她愣了愣,眼中的希望尽数破灭,想了想,又问:“那我写封信来哄她,你只需把信交给她便是,这样总可以了吧?”不等他回答,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办!”转身招来小二送上笔墨纸砚,才提笔写了一个字,就听到一个雀跃的声音再问:“凤凰姐姐,你在做什么?”
穆倾心感觉晴天一个霹雳打中自己,面色僵硬的抬起头,正对上无忧清澈的眸子和如花的笑脸,旁边站着面色清冷的无双。
“凤凰姐姐,你在写什么?写信么?”转头去看莫清云,却见他不忍直视般错开了目光,穆倾心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道:“我……练字,我习惯了早上练一练字!”
无忧拈起她写了一个字的信纸,轻声念道:“无?”又一脸疑惑地问她:“凤凰姐姐,你打算练什么字的?”
莫清云在一旁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穆倾心瞪她一眼,接过无忧手上的纸张,边写边道:“无远佛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咦,都是佛经,凤凰姐姐竟是信佛之人么?”无忧看了一会儿,又赞道:“凤凰姐姐写得一手好字,竟是每日这样练出来的么?若换了是我,定是没这个耐性的!”
穆倾心召来小二收走纸笔,随口道:“谈不上信与不信,不过涉猎了几本佛经,陶冶性情而已!”笑了笑,又谦虚道:“至于这字,闲来无事练一练罢了,上不得台面!”
无忧闷闷道:“这样都上不得台面,那我认识的人中,便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了!”穆倾心脸上又是一僵,无忧却已经释怀,笑了笑道:“我去后厨瞧瞧,看有什么好吃的!”
没一会儿,早餐上桌。穆倾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朝莫清云使了几次眼色都没得到回应,她突然就觉得这人忒靠不住了,遂把心一横,豁出去问道:“那个,无忧啊,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没想到,话一出口,却是这么个味儿,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忒不像话了,对着个漂亮姑娘就狠不下心来,着实没用了些。
无忧嘴里正含着一整块萝卜糕,含含糊糊地应道:“我跟师兄商量过了,我们跟凤凰姐姐一道走,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们便顺道去京城逛一逛!”
顺道?去京城逛一逛?穆倾心身形一晃,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少顷,她支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颤巍巍地道:“依,依我看,我们还是分开走好些吧?”
无忧刚拿起的调羹瞬间掉进碗中,良久,才听她无措地问道:“为什么?”
明明她的声音那么轻,明明她的眼睛干干的,但穆倾心就是知道此乃暴风雨前的宁静,所以她顿时就傻眼了,同无忧彼此之间大眼瞪小眼。她深以为,对她而言世上最困难的事是拒绝女人温柔的要求和无声的眼泪,比如母亲叶清涵,比如面前的小丫头片子无忧。
从来没有想过,道别的话竟会如此难以启齿。
半晌,莫清云一本正经地道:“七侠岭损失了数十人,必定回来寻仇,我们分开走妥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