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按着顺序几乎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无忧心满意足的哼了一声,落在后面的无双却是脸色苍白,神情凝重得像是见了鬼似的。穆倾心观察到他这样模样,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太实在了,说个大概敷衍一下便是,她没怎么在意听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也着实让人觉得恐怖。
无忧说完那则江湖奇闻,又滔滔不绝地讲了她大师兄无念的许多优点,譬如脾气,温柔谦谨;譬如性情,沉静端庄;譬如长相,清秀俊朗;更难得的是擅长音律,抚琴弄萧时的风姿令人叹为观止,许多有幸得见的人都将他奉为天人,更因此为他招来了无数的莺莺燕燕在身边流连,可她那位惊才风逸的大师兄从来不为所动,至今单身,以至于又让人多夸他一样,说他是个一尘不染的谦谦君子,美色当前仍岿然不动,实乃年轻一辈效仿的楷模。
穆倾心却不觉得他有什么好效仿的,认为他能坐怀不乱,要么是因为他心里有人,要么是没人能令他动心,又或者,其实他根本喜欢的是男人,莺莺燕燕自然撩拨不动他,找些狂蜂浪蝶来,或许还有戏看,这种事她在京城见得多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忧夸了好半天,停下来似等着她附和,穆倾心望着她鼓励中带点期待的小眼神,想了想,异常认真地问她:“你说的那个无念的念,是生无可恋的恋,还是万念俱灰的念?”
无忧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倒是身后一直表情酸酸的无双,一脸解气的模样,诚恳地接口道:“是心无杂念的念!”
“哦!”穆倾心随口应了声,探了下有些发热的脸颊,心中有些郁闷,不过才一杯酒,就让她昏昏沉沉的了,得空一定要好好练一练酒量,至于为什么要练,她一时也想不起很好的理由。
无忧愤愤地看了她一会儿,自顾自地,又着实将无念狠夸了一遍。突然又提起了她,说是以她的性情脾气,倒是与她的大师兄极相配,长得又漂亮,两人站在一起,怕是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若是两人成亲,当真是佳偶天成云云。穆倾心迷迷糊糊的,听她越说越没边儿,只得在心里摇头,盼她早些悟出来,她与她大师兄是不可能的。然而等她悟出来,三人已将七侠岭走了一大半。无忧差点儿就编排到穆倾心和无念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的地步。
“哎呀!”无忧突然转头看着她,脸上满是惆怅与忧郁,十分惋惜地道:“我怎么忘了,凤凰姐姐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
穆倾心望了望天,心道你现在想起来也不算太晚,后面的无双本来一直思索着该如何提醒她一下,见她怎么快便悟出来了,又那样直白的说出来,况且穆倾心又是那么个反应,平日冷淡的脸上不自觉攀上了抹笑意,穆倾心无意间见了,自然有些吃惊。
头越来越痛,这就是喝了酒的下场,果然她只适合饮些花酒果酒,二锅头烧刀子之流,酒劲上头时太冲,不适合她。
无忧正一脸歉意的看着他,见她几番摇头也察觉出她的不适,便连声问她到底哪里不适。
“我没事,不过是……”
话到一半,前方两侧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动静,穆倾心与无忧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勒了马。
早料到他们会在后半段下手,以为人人都会在路过一半时放松警惕,当他们是傻子么?
左右各五六个,一共十多个穿着单子的汉子自林子里钻出来,各个手持兵器,打眼看过去,居然有两个打着赤膊。虽说是暮春三月,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乍一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穆倾心不禁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敬意,遂打马上前两步,拱手问道:“敢问各位好汉,劫财还是劫色?”
众土匪皆是一怔,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站了出来,眼风里看了看无双无忧,这才又看向她:“劫财如何,劫色,又如何?”
穆倾心微微一笑,好整似暇地指了指左边的无忧,又指了指后边儿的无双,道:“劫财,我没有。劫色,找他们!”
耍人的?那领头的人目光一沉,偏偏这时候无忧也打马到了她跟前,嘟着嘴扮不满状:“凤凰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里就属你的容貌最是出色。”顿了顿,笑语宴宴道:“再说了,我们的数千两盘缠,不都在你身上揣着么?”
两人当着一帮土匪的面这般谈笑,全然没将对方放在眼中,自然将他们气得各个脸色铁青。
穆倾心笑笑,刚要与她再贫上两句,却因着酒力发作,侧头时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马来,无忧惊唤了声凤凰姐姐打马上前来扶。
耳旁响起一阵破风声,似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面颊飞过,而后便是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破风声,听起来,倒像是一阵疾厉的骤雨,或从天而降,或斜插横飞,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人拦腰撞下马来,撞她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混合香味,不待她看清楚来人,小白龙的嘶鸣声便携着躁动的蹄声冲入耳中,连带着另外两匹黑马也长啸两声,紧接着三匹马皆一蹬马蹄,跑了。
穆倾心脑中缓缓响起一个疑问,她掉下马来,小白龙跑了,那无忧和无双呢?是和马一起跑了,还是也掉下马了?果然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得她昏昏沉沉的,脑子也转的异常的慢。
“凤凰姐姐,凤凰姐姐……”有人晃着她的胳膊一阵叫唤,穆倾心茫茫然转过脸来,正对上无忧一双瞬间从担忧转为骇然的目光,才发现自己正和她双双跌坐在地上,然而她为什么惊骇,她还不是很明白。
“凤,凤凰姐姐,你的脸……”头一次,无忧用这么慢的语速,这么轻的声音跟她说话,嗓音里的焦急和颤栗,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我脸怎么了?”穆倾心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又抬头去看始终在她们身旁上下翻飞的,无双迅速移动着的身影,拦路的土匪早已没了踪影。再一看,她刚刚以为是骤雨的东西,正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矢。从箭矢的数量,她大概估计了下,应该有八九个弓箭手埋伏在四周,外加十多个挡路的,二十来号人,来截他们三个,当真是下了血本了。其实她私心里认为,自己并无忧无双二人,最多也就两个半,那半个,自然是她本人。将目光拉回无忧身上,真准备遣她去给无双帮手,却见她仍是瞪大眼睛,惊恐莫名的看着她,穆倾心眉毛一皱,抬手摸了下她目光所落处,她的右脸。
浓稠黏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是血。
将手拿下来一看,果然是血。
无忧终于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之大,神情之恐惧惨烈,让人误以为受伤的人是她自己。是以,无双听到她的哀嚎,急速移动的身影狠狠顿了一下,险些被流矢伤到,饶是如此,他还是与百忙之中回头瞥了一瞥,至于他瞥到了什么,穆倾心无从得知。
“没事没事,又不是伤在你脸上,你哭什么?”为了让无双宽心,穆倾心立即扯着嗓子哄她,无忧这丫头却是哭得更凶了,穆倾心没有办法,只得将她拉进怀里细细安抚,心里哀嚎一声,正打着架呢,干什么这是?
略一思忖,刚刚贴着她面颊飞过的,应该是哪个不长眼的射出来的破箭。如此一来,她倒要感谢她方才喝的那一杯酒了,若不是因为她喝得晕了晃了一晃,中箭的就不是她的脸,而是脑袋了。
不知道以清辉的本事,脑袋中箭的人,救不救得回来。
抽空用异能扫了一下,穆倾心在自己右脸颧骨上看到条五厘米左右的伤口,血顺着伤口流出来,在她脸上拉出一条短短的血幕,颜色正常,可见没有中毒,穆倾心顿时放心不少,起身拉了无忧往一边的大树边退,若是找个屏障,无双保护起她俩来,至少不必四面楚歌,虽然,人还是那么多人。
无双知她用意,护着她二人往左边大树退去,待得到了树旁,俩人皆是松了口气,偏生这个时候,从树后头现出来两条人影,穆倾心脸一僵,心顿时凉了半截。前方流星雨一般的箭矢也停了,四面八方涌上来十几个人,全凭无双一人挡着。
此时无双正因为没了后顾之忧,背对着她们杀的欢畅,挡得自由,要因为这俩人而分心回头,势必会被此刻他面前的敌人乱刀砍死,穆倾心将无忧拉离大树挡在身后,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把你的短剑给我!”
“什么?”无忧眨巴着朦胧的泪眼,巴巴的望着她,两条意欲偷袭人影在这一刻以及其刁钻的角度扑了过来,穆倾心正准备拽了无忧就跑,才发现她的短剑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鞘,也没见她身子怎么动,银白色的短剑轻灵的被她挽出了两朵剑花,两人应声倒地,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了数秒,呜咽几声,不动了,指缝中浸出的鲜血看得她触目惊心,穆倾心仿佛能听到他们颈动脉流血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师兄,伤了凤凰姐姐的人在哪儿?”
穆倾心循声望去,无忧泪痕未干的脸上正透着坚毅的神情,目光冷漠得不像她,声音也阴狠得不像她。
前一刻尚在激战之中的无双,听了无忧的问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足尖轻点,下一秒,已没了身影。
不等先前与无双激战的人朝她们两个一拥而上,已有一人扔麻袋一般被人扔在她的脚边,穆倾心尚未看清来人,便听无双道:“从箭射来的方向,该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