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像个小木头一样的黄琳,被顾祝同按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他也坐了进来,让黄琳紧靠在他的身上。
“身体不舒服了?怎么了?”顾祝同捋着她鬓角的散发,怜惜地追问。
黄爸爸在电话里说黄琳直接回了青岛,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检查,顾祝同吓坏了。若非真的很难受,他的黄琳不会弃他于北京,直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他打听黄家的地址,立刻赶到机场,却获知由于空中管制,飞青岛最早的一班也得五个小时以后。
顾祝同在机场等待了如年的5小时,他只想快点见到黄琳。
他被蒲细事件裹挟了,被动地陷入他人意志的沼泽中。与蒲细谈话的效果出乎他的意料,蒲细不肯跟上他设计的节奏,明白地拒绝了他先订婚的提议,他的心很烦躁。
从“夜色”出来,他就回了学校实验室,支走了所有人,自己忙碌了一夜。他需要一个人的空间,他要把事情好好地再想一想。
蒲细值得同情,他在谈话最后的含混其词确实有点抱负的味道,有点不人道,但他真的气愤了,为蒲细那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顽固。他不愿意与蒲细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得赶紧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黄琳一回来就进医院检查,他马上放下工作和烦心,赶到青岛。他不只担心她,还需要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靠一靠,他累了。
哪里不舒服?不舒服的地方不能告诉你。黄琳双手不自觉地附在了肚子上。
“肠胃不好?”顾祝同猜测。留学生容易有这个毛病,他自己也曾经有段时间易发胃肠痉挛。
“不是。”黄琳的声音有点沙哑,头低的更低了。
“肝区有感觉?”顾祝同开始紧张了。
“不是,别猜了。”黄琳看了他一眼又赶紧转回头来,身体无力地向下矬了矬。
顾祝同笑了,妇科的毛病吧,她第一次生理期就不太舒服,还是他告诉她如何处理的。他看着黄琳有点窘迫的神情,吊起的心慢慢归了位。
“跟我回北京吧,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妇科专家,也知道几位可靠的老中医。”顾祝同低声劝哄。顾氏与几个重点医院有合作关系,合作的专家中不少是学科泰斗。
黄琳摇摇头,脑袋垂得更低了。
顾祝同把手盖在了黄琳的小腹上,慢慢地帮她按摩。黄琳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抬起头想讨伐他,却没说出话。
近距离看到的顾祝同眼神疲惫,脸庞消瘦,胡子有两天没刮了吧,泛着须青。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他的脸庞,不争气地心疼起来。
“蒲细——”顾祝同按住黄琳的手,抓在手中,慢慢开口:“蒲细前段时间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摘除了**和一侧卵巢。”
黄琳吃惊地看住了他的眼睛。
“这一生,她也许,再也做不成妈妈了。”顾祝同把黄琳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这些话他现在已经能说得比较平淡了,如暴风雨过境后给城市留下的印记,又安静又乏力。
“出车祸前,她去了公寓——从我妈那儿拿的钥匙,发现了我们在德国的照片,情绪受了刺激。”顾祝同看了眼黄琳,索性横下心来,把情况直接告诉她。
她咬起了嘴角,一张小脸绷紧。
“苏醒后她说话行事一反常态,变得很冷漠,有些极端。前几天,她——”
“要求和你结婚?”
顾祝同惊讶于黄琳的敏感,小姑娘太聪慧了。他脸上很平淡,心疼却一下子涌到胸口。
黄琳等待着他的回答,她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里转动起泪光。
顾祝同的疼惜一发而不可收,他一把揽过黄琳抱在了怀里,一会儿听到了她压抑的嘤嘤的哭声。
顾祝同任由黄琳在他怀里哭,安抚着她颤抖不止的肩膀。
他奇怪自己竟然有点欢喜黄琳的泪水,黄琳哭了,他的心里却好像久淤的航道得到了疏通,畅快了。
黄琳的泪水就是他的甘泉活水,哭吧,哭吧。
五点的钟声,在渐渐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地中断了黄琳的哭泣。
她猛地仰起脸,把顾祝同的嘴唇含在口中,拼命地吮吸。顾祝同扶住黄琳那年轻而富有弹性的脖子,让她的唇舌更紧密地与他融合。
黄琳觉得自己有点绝望的痛楚,她紧紧地贴住顾祝同的身体,象溺水前抱紧一捆稻草。
感觉到就要窒息的时候,黄琳失落地垂下了头,顾祝同稍稍放开她,郑重地说:“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给我一点时间。”
黄琳点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她的年纪还小,给不了他一口拒绝蒲细、游说家里的理由。
爸爸妈妈快回来了,黄琳把顾祝同推回客厅的沙发上,自己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把脸冲了又冲。
黄爸爸亲自烹饪了一大桌胶东地方菜,海鲜则全是刚从海里或沙滩里弄出来、还没离岸的时候买到的。
“快吃!快吃!北京吃不到这样新鲜的东西。”他和黄妈妈不停地让着顾祝同,顾祝同面前的小碟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顾祝同不善于吃小海鲜,几种硬壳的家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黄琳看到,把他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一个一个剥好了蘸好调料又还给他。
顾祝同有点不好意思,黄爸爸黄妈妈却都不以为意,反而连连道歉,说只想着请顾老师尝个新鲜了,没考虑到吃着太麻烦。后来干脆两人都成了小顾老师的服务员,黄琳反而退居二线,自己闷头吃将起来。
顾祝同终于明白黄琳为什么被很多人引为最佳饭伴儿了,在黄家的餐桌上吃饭,真的全身心放松,全身心愉快,全身心熨帖。黄琳在这样的餐桌边长大,耳濡目染地成为一个性格舒展、心地温暖的女孩。
黄爸爸喝了不少酒,把顾祝同视同知己。从nba讨论到德国,从北京议论到纽约,越说越兴起,兴起就喝一杯,只喝的顾祝同堪堪败下阵来。
两人都喝高了。
黄妈妈把顾祝同送到小区门口,帮着把顾祝同扶上出租车,嘱咐黄琳把老师送到酒店,就忙着回去照顾丈夫了。
黄琳把顾祝同安顿在五四广场旁边的一家快捷酒店里。
帮他脱衣服洗澡,给他烧开水喂下去,扶他在床上睡好,黄琳才返回浴室把自己也洗干净了。
顾祝同高大,把他收拾妥当让她出了一身大汗。黄琳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干脆就着淋浴也涮了一把。
裹了条浴巾的黄琳走出浴室,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端详顾祝同。
老板是个成熟英俊的男人,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黄琳承认,就算没有蒲细,老板也会很快面临各方而来的催促,面对各种风情的候选人。
而与她结婚?现阶段下,法律都不允许。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一点不安,万分不舍。
见到顾祝同前她不敢细想,没觉得这个生命在顾祝同与她之间建立起来的至亲关系。
现在看着顾祝同安静的睡颜,听着他因为醉酒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她脑子里开始不自觉地勾勒孩子的面貌,竭力在他的小脸上安排上顾祝同的特征。
去医院检查时,姑姑带她做了妇科彩超。妈妈和姑姑震惊于她的身孕,她却迷茫地看着随着彩超探头移动屏幕上不断变换的影像,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倒蜷着的小人儿,那是老板的孩子。
可是,这孩子就算能生下来,也是个小不法分子吧?
泪水又不争气地拥满了黄琳的眼眶。
黄琳擦了擦眼睛,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老板醉得厉害,她想留下来照顾他。
手机已经被爸爸没收了,只好借老板的用用。
顾祝同的手机丢在他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没电了。
黄琳穿上顾祝同的大衬衫,到总台借了万能充电器,又用总台的座机联通了家里。
妈妈略有迟疑同意了,只一再嘱付她注意自己的身体。
黄琳放下电话愣了一回神,她现在不是一般人了,是一少女孕妇,她自己也是重点照顾对象。
“小姐吧?”黄琳听到一个服务员低低地问另一个服务员。
黄琳恼了:“是呀,一晚上的出场费,比你一月的工资都多!”
她满意地看着那服务员的脸腾地升起一坨红云,另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赶紧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小姐,啊不,姑娘原谅!”
黄琳扫了眼低头的服务员,拿着充电器就上楼。谁知刚走了绕到楼梯口,就听到经理低声教育服务员:“长点眼神!见过穿成这样的小姐吗?”
气得黄琳又蹬蹬蹬跑回服务台,“穿成什么样?穿成这样怎么就不如小姐了?!”
经理陪着笑把她推回到电梯口,服务员翻了翻眼睛:“还真难伺候,说她是小姐不行,说不是小姐也不行”,接着追着黄琳的背影喊:
充半小时就拿回来啊,前台就这一个充电器。
气鼓鼓的黄琳回到房间,马上找插座给手机充电。忙完坐在床边那张椅子上,忽然觉得楼下吵的两句嘴,象安定片一样竟然让她的心镇定下来。
她用手细致地抚摸顾祝同的脸庞,在心里向孩子描述父亲的特征。
她的孩子也许见不到父亲,她要让他们团聚一会儿。
半个小时过得飞快,黄琳觉得只一转瞬,服务员就上来追缴充电器了。黄琳从插座上拔下来还给她,并用身体挡住了她往室内扫射的好奇眼神。
黄琳觉得那服务员临走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心想,完了,还真把她当成特殊职业者了。
顾祝同的电话一开机,就叮咚叮咚进来了三十几个未接电话。黄琳看到第一个就是她的,接下来5个来自莫骁,剩下的都是蒲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