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七月七日,晚上八点我来星光找你。
这是Zeus的留言,将近十一年的网友,在度过了五年的杳无音讯时期后,终于迎来了相见。
这不是普通的网友见面,是一场扣人心弦的久别重逢。
七月七日,来得很快,莫小茜这一天正好被要求留在星光加班到九点。她一直留意着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处矗立着的老式古钟。在渐渐喧嚣的人群中,注视着每一个可能会是Zeus的男人。
“阿熙,外面有人找你。”不知道哪里传来这么一声,莫小茜有些许紧张地放下手中的酒瓶,整理了一下发皱的制服裙子,怀揣着激动走到星光酒吧门口处。
她抬眼看了看钟,时间还不到八点。
外面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作焦急等待状,一直往星光里面瞟着,直到莫小茜出来,男人才激动地叫住她:“阿熙,是你吗?我是Zeus。”
看着眼前一张大众脸的中年男子,莫小茜迟疑地回答:“现在我在上班,不能和你讲太久,可以长话短说吗?我想要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是这样,我在几年前去南京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患者,周边的人都说他是出了车祸,但是车子焚毁之前他成功逃生了。还有,他一直在说他有一个叫作莫小茜的女儿。我本来想联系你去找他,结果你再也没有与我联系过。当我再去找到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时,他已经死在路边,我帮他处理了后世,这些年我一直在试图联系你,希望能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什么?”莫小茜好奇地问。
中年男子没有直接回答莫小茜,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布包里拿出一个深色的木头盒子,沉痛着:“这个还给你,是你爸爸的骨灰。”
莫小茜抱过木头盒子,感到很突然,她一直以为她的爸爸早就在二十七年前就死在车祸后的火光中。忍住眼泪,她感激着谢过那个中年男子。
“Zeus,没有想到我们真的有一天能够这样坦然地相见,谢谢你为了我帮我照顾好死去的爸爸,我想这是我欠你的恩情,将来有机会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你的。还有就是,你这么些年的陪伴,陪我度过了人生那些灰色的时光,我对你的感谢用语言已经无法诉说尽。”
女人满怀真挚的感激,用双眼看着这个网友Zeus:“留在云南,不要急着离开。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好。”男人笑中透着慈祥,“你的项链真好看。进去工作吧,偷懒太久可不好,我们网上联系。”
于是,莫小茜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骨灰盒锁在了员工储物间,她收拾好心情,想着。
爸爸,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会把你带回南京,和妈妈葬在一起。
《旅客》的专栏大作家Lowe这一次旅程的目的地绝对是云南毫无疑问,他站在星光外面那条柏油马路的对面,以寻求者的姿态仰望着暮色之后的夜空。
夏夜,月光皎洁,星光闪耀,宛若人心。
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像一只困兽、像一座雕塑、像一座城池。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完全看不到吧台上调酒的女子,虽然夏天的夜晚那么聒噪,但是就这样远远看着星光金黄色的招牌,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那么美,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知足。
“终于实现了小茜的第一个愿望,不知道她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怪我。”
尤其磊在一棵大树下,云南的植物充分吸收阳光长成参天的模样,提供纳凉场所和疲惫时的依靠。
就这么站到了九点,他不知道莫小茜什么时候下班,他不想在吵闹喧嚣、鱼龙混杂的酒吧里和莫小茜聊五年前的离开和这些年的思念、寻找。他只想等她出来后,他可以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把成年累月的误会解释清楚。告诉她:“不要再离开。”
古老的钟敲了九下,钟声完全被酒吧里面的嬉笑怒骂声盖住,但是一群下班心切的女孩子们都已经簇拥着要离开,交接的夜班人员也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就绪。
莫小茜背着军绿色双肩休闲包,今天的花苞头扎得很高,看上去显得精神而且心情很好。她换下职业套裙,穿山宽松舒适的棉质无袖连衣裙,拿走了储物间的木头盒子。
走出星光。
马路对面,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莫小茜跑过人行道,晚上这个时间点路上还算空旷。星星在朝她招手:“妈妈,我们来接你啦。”
一句妈妈,本来打算从树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尤其磊又退了回去。他低叹:“该死,那是我的孩子吗?不会啊……我的孩子顶多五岁……”
温馨和谐的一家三口走在街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大写的幸福二字。
“不是说过了,我加班的时候让星星先睡,你怎么还带他出来接我呢?阿和。”莫小茜看着孩子有点困倦的脸庞,略略心疼。
阿和无奈摊手:“我也没有办法,拗不过他,他非要跟我出来一起来接你。”
“对呀对呀,我想妈妈了嘛。”
三个人的对话在黑夜下格外清晰,在大树阴影中的男子,脸色很臭。
最新的《旅客》上面,有Lowe关于云南香格里拉的文字。
这里的薰衣草很美,走到那里都是阳光的香气,让我想到了法国的普罗旺斯。还有,这里有你,你和你的孩子都有薰衣草的气息。但是我没有,我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却被你拒之门外,我始终不属于这里,正如你不属于我。
忧伤的情感基调很多次出现在Lowe的字里行间,可以前总是带着会在“下一个地方遇到你”的这种希望和企盼,这一刻,像是终于遇到苦苦寻觅的人后反而是绝望。
“我要回一趟南京。”在夜幕下,莫小茜在自己的柜子里收拾着东西,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情。
阿和还是五年前在火车上与莫小茜的样子,这些年的安定没有让衰老在他的脸上肆虐,他的实际年龄,是要比莫小茜大了十岁左右。
“又是回去看妈妈吗?”阿和顿了顿,踟蹰道,“怎么不带我一起去,你也老大不小了,好让妈妈放心些。”
“妈妈肯定不希望她的宝贝女儿这么早就嫁出去啊,单身多好啊,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星星。他需要亲人的陪伴。”
莫小茜坚决的样子让阿和无可奈何,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卧室床头的结婚照,那个漂亮的新娘子,不属于他的阿熙。
“早点回家。”阿和递上药片,成熟的魅力在周遭焕发,“你的生理期要来了,带上这个会没那么痛。”
温柔如人妻地接过药片,莫小茜言由心生:“真搞不懂,你那么体贴,为什么你的前妻要和你离婚。”
阿和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突然问:“你有在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吗?是爱得刻骨铭心的那种爱。”
点点头,想到的一个人只有尤其磊,莫小茜如实说:“有。”
坐在床沿看着莫小茜收拾那个很旧了还在用的红色箱子,阿和苦笑着,一言不发。
当天夜里。
难得的时刻,小皇帝星星说要晚上和爸爸睡,说妈妈讲的故事他已经听腻了。
好不容易哄星星睡着了,身为爸爸的阿和帮星星盖好空调被,偷偷爬下床,轻悄悄地打开门,走到客厅。
莫小茜还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她把音量调得很低,生怕吵醒了卧室里睡着的男人和孩子。
“阿熙,你明天就去南京了,怎么还不睡。”阿和坐到长发及腰的女人身旁。
这些天阿熙都是扎着清爽的丸子头,今晚洗过头放下来才发现她的头发又长长了。
“在看什么?”阿和盯着电视屏幕。
那里,是一袭白色婚纱西装礼服的男女们,新闻播报人员在介绍着这一场在上海举办,浩大的集体婚礼,但是,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五年前的。
“阿熙,你是想结婚了吗?”
阿和并不知道,莫小茜反复看着这段电视录像,是在安慰自己,释放自己对那些朋友们的思念,重点是,在寻找抱着Shirley的那个高大男子的背影,他穿着白色西装礼服的样子,帅的惊为天人。
莫小茜摇摇头:“不是,只是睡不着,打发时间。”
“我给你讲我和前妻的故事,想听吗?”
“好。”关掉电视,在木质沙发上,两个人并排坐着。
一个在倾诉,一个在聆听。
阿和看着前方暖色系的电视背景墙,在心中组织语言:“我在妻子失恋的时候出现,我的善良和体贴打动了她,不久后我们就结婚了,后来就有了星星的诞生。只是在婚后的三年,她一直都看上去不快乐,她永远都无法真正地从那场失去的恋情中走出来,她爱着那个男人,但又不想伤害自己。”他叹口气,继续说,“其实,我骗了你,提出离婚的不是她,而是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对家庭不负责任,我不想再看到自己深爱的女人被禁锢在我身边痛苦。她被太多东西捆绑着,她不爱我,我硬生生留她在身边,锁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有什么用?所以,坏人我来当,我提出了离婚,这个她想说却不敢说的两个字。”
说完后,久久的缄默。两个人像是无声的黑白默片中的角色,莫小茜靠在阿和的肩膀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回南京的路程,她选择了坐飞机。
在签字的时候,太久没有写下莫小茜这三个字,她的手指感觉没有以前那么灵活。
“莫小茜,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抓到你。”我要你说明白,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为什么作了他人的妻子,为什么身边不是我们的孩子?
有一个痴情的男人,在她的身后,与她上了同一班飞机,回去同一个城市。
南京,有这么一个城市,是他们出生的地方,缘分在这里被搅乱,离开那里永远都像是高飞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被绑住了结实的风筝线。
在空运的行李中,有个深色木箱子里面,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莫小茜爸爸的骨灰,里面只是一大盒与人类无关的粉末。
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莫芳华祭日这一天,没有一个人在莫芳华坟前,如是往复重播了好几年。
顾叔不是忘记了这个重要的日子,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他年迈不堪的残疾身体已经无法再上去那高高的山头,去回访一个女人的守望。
只有莫小茜,捧着骨灰,一步一步爬上山路开辟出的石梯。
找到妈妈的墓地,莫小茜蹲下来,把骨灰盒放下。墓碑旁边有一束新鲜的康乃馨,不符合墓地的气氛,在这片安静的地方紫红色的康乃馨让人觉得诡异。
“妈妈,小茜来看你了。我找到爸爸了,你看,我把他带来了呢?妈妈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吗?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好孤单,虽然星星和阿和一直陪着我。”
“你说我们谁更孤单。”
传来熟悉的男人的声音,莫小茜转过头,这幅画面曾经深深刻在心里,现在又浮现在眼前,是那么得不真实。
男人站在光线里,他染绿了这个夏天,他笑得很鬼魅,正如墓地里的紫红色康乃馨。他携一身的疲惫、疑问、爱与追寻,站在极致的风口里。
果然是,尤其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