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翅膀拍荡着空气的细微声响使姬琉双眉一提,循声望去,亭旁的枝桠上果然停着一只白鸽。姬琉立马停下用餐的动作,匆匆给槐宇扔下一下句“失陪”便起身朝鸽子走去。果不其然,鸽子脚上绑着装着几滴血的瓶子,而且有两个,瓶盖上分别写着编号一和二。
姬琉既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但她依然笑开了颜:多了新同伴呢。因为是同伴,所以信任;因为是同伴所信任的人,所以也信任。正如当初她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覆穹’一样,只不过是因为在片刻的空隙里,她捕捉到了阿唯双眸里闪烁着的光——或许对于身处暗处的阿唯而言,‘覆穹’便是那引路的微光。而铭自,则是拉着没有足够的勇气追逐光亮的阿唯朝那微光迈动步伐的人。因为是对阿唯而言如此重要的存在,所以她愿意去相信并加入‘覆穹’;因为是对阿唯而言如此重要的人,所以她愿意去相信并服从铭自的统率。归根结底,因为是阿唯,所以愿意去相信。这是‘同伴’这一存在最蛊惑人心的魅力。
可是为什么阿唯对姬琉而言如此的重要呢?若你身处铁壁铜墙重重包围着的深宫,里面形形色色的人仿佛为了使自己与这环境更协调融洽一般,也在心里筑起了铁壁铜墙。姬琉握着她们的手,感受到的是冰冷的墙壁。她是看着假面长大的孩子,在她快要抵不住周围的寒冷,也想为自己筑起铁壁的时候,阿唯突然闯进了她死灰色的生活,给它添上了色彩——那是真诚,姬琉这辈子最奢望的东西。
她们都是身处暗处的孩子,畏缩着不敢迈动步伐,抓不住那一窜而过的勇气。还好,阿唯遇见了铭自,姬琉遇见了阿唯,从此命运之轮开始逆向转动。
从那一刻起,姬琉喜欢上了这个世界,她愿意去欣赏它的每一个小角落,她愿意去想象一种美好的生活,就像她教槐宇‘赏花’一样。用美好的心情去欣赏,你将看见一个美好的小世界,给你带来一份美好的小喜悦。那是阿唯无意中教会她的小方法。她曾日复一日的期盼着姬弈略带目的的探访,为此每日亲自为其准备点心。在她看来,这过程非常的无趣和麻烦,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去做罢了。于是当阿唯在厨房瞎捣乱,把面粉团捏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不明物’并口口声声的说出其参照的原型物时,姬琉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开了花,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她一直所忽略的世界的另一面,那里有充斥于空中每一个角落的花蝴蝶和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野花,地下埋藏着成千上万的小喜悦,在耐心等待着终有一天钻出地面,绚丽萌芽。
姬琉抱着鸽子,连走带跑的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拿出了随身携带着的药物,有朱砂、血藤的汁液,以及一些用于缓和的药物。待一切调制好了后,她从鸽子身上取了些许血加进去,再试着与送来的瓶子里的血液相融合。经过整整一个早上的折腾,终于制好了纹身贴。为了防止混淆而导致中毒身亡,她在纹身贴那原本的图案下面加上了编号一和二。随后跟下人要了些杂粮来喂鸽子,打算待鸽子吃饱后再让它送过去。
这时一下人突然过来传话说“殿下唤您过去”,姬琉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便随那下人去了。以防丢失和伤及他人,她把那两张纹身贴也带在了身上。怎料……
姬琉望着眼前这一壮观的场景,看呆了眼。“请问……您在干什么?”
“开酒宴。”此时的槐宇正悠然自得的坐在一张上面放满了密密麻麻各色各样酒杯的桌子的前面,优雅的抿着杯子里的酒。
他指了指对面的那张华丽大椅,说道,“那是你的座位。”
姬琉望了望四周,确定这个所谓的‘酒宴’只有一张大桌子和两个座位后,更加的疑惑了。“只有我们两个的酒宴?为什么要给我办酒宴?”越想越奇怪,“该不会是……突然改变心意要掐死我所以送我最后的酒宴?可是我不喜欢酒。”
“如果是将死之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看着姬琉一脸警惕的神色,不由觉得好笑:明明心中对我存有戒心,为何今早还要待我那般的随和?
“你的意思是,你没打算杀我?”姬琉紧绷着的肩膀稍稍放松了点。“可是……能解释一下这不存在喝完的可能性的这巨大的酒宴吗?”
“有必须要喝完它的理由吗。”槐宇无所谓的看着眼前这些精美的酒杯以及里面的美酒,犹如看着一桌泥沙。姬琉正要皱眉,可是他后面紧跟着的一句话却让姬琉惊讶得顾不上这一动作了。他说,“我们做朋友吧。”
我们做朋友吧我们做朋友吧我们做朋友吧……姬琉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个句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后,她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进行猜想——他是不是因为文化没学好所以把‘朋友’这词理解错了?肯定是这样,不然这句话怎么会从他口中蹦出来?怎么想也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刚才那句话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于是姬琉开始好心的跟他解释,“其实‘朋友’的意思是……”
怎知姬琉的话才说到一半却被他打断了。“能把我当正常人看么?”他说。显然,某人已经意识到有人要把他当傻子看待。
可是姬琉依旧不屈不饶。“喝多了?”
“喝多了还记得你?给我坐下。”眉间稍稍带着愠色。
姬琉见自己似乎快要点着他的引子了,立马停止了提问,走过去坐在那为她安排的椅子上,近距离的观赏着那各色各样的精美酒杯,不由心中惊叹。“好美的杯子,你收藏的?”
槐宇微微一愣,随即却喜上眉梢。“你果然很擅长欣赏。可是我却从来都没认真看过它们一眼。原来酒杯也是可以用来欣赏的啊。”说着,他开始拿起眼前的酒杯端详起来,好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物。“所以才要和你做朋友啊。”
那句不协调的话又再次从他口中蹦出来了。“说真的,你真要和我做朋友?原因是什么?就因为我跟你说了我的欣赏心得?”姬琉问。
“差不多。”他放下了酒杯,难得的露出了正经的表情。“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说,我是一个能传播恐惧的人,所以很难交朋友;他说,每个人所做的事都存在瑕疵,所以那些一直对我点头附和的人都是在放纵着我的瑕疵,等待着我自取灭亡;所以他说,如果有人敢于指出我的不足,那就和他做朋友吧。”
姬琉不清楚他的那个朋友是谁,却对他油然而生了一种敬意,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因为,正如那位朋友所说,槐宇是一个能传播恐惧的人,给人跋扈而恐怖的印象。于众人而言,他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暴君,冷血而残暴,只能敬而远之,点头顺之。其实并非他真的无可救药,只是没有人真的想要救他。但是也难怪,因为他实在过于难以接近,距离感而产生的隔阂。所以姬琉不得不好奇,那位朋友是怎样发现槐宇恐怖的外壳下的真相的?她清楚自己跟他显然不在同一等级,直到昨天,她依然像众人一样觉得眼前的人跋扈得无药可救,不想搭理。昨天对他的回击,是因为姬琉在命悬一线的宫里游走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恐惧传播不了给她,所以她出于对他的行为的愤怒而出言顶撞,只是纯粹的愤怒,不带任何的好意。而今日的温和,是因为她心底突然萌生的小小心事,所以才想对他好点。而那种突然萌生的情愫从来都是莫名其妙的,并非发现他有什么好,是纯粹的没有所以然的悸动。所以,若她不具有所有特殊的条件,假设她有不能死的信念,假设她对他毫无感情,那么她就跟大殿上的那些缩头乌龟没有任何的区别。所以,想必那位朋友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
“原来你也有朋友啊。”姬琉笑着说。
“不多,两个。”
还有另一个?!实在是神奇。姬琉对那两个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到底是怎么和这看上去严重的讨人厌的家伙好上的呀?
“你还没答应我呢。”他说。
这个方面他倒也知道得经过我的同意,没有擅自决定说‘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之类的。“这个也是你朋友告诉你的?要尊重对方的意见?”姬琉问。
“这种小事我本来就知道。”他说。“只是眼前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想看我遭殃的混蛋,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去顾及他们的感受。”
所以这就是他时常大开杀戒的原因吧。姬琉瞬间觉得,槐宇那高高在上不可捉摸的身影渐渐变得柔和而真实起来。再冰冷的人,原来只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