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突兀而来,铺天盖地的浑浑尘土,漫卷而起,久久不散,天色顿时昏暗,如同暗夜将至。
西安碑林,原本树木葱郁,多年来很难见到这样的沙尘暴。而如今,狂风突起,游人立即作鸟兽散,工作人员也躲着看不见人。
尘土混混散散,从碑林呼啸穿过,扑打着一位痴痴伫立的男子。
男子三十多岁,姓刘,名学,原本是附近一家租售书店的老板,多年前曾经师从河南书画家史先生学习书法,苦练晋唐正书,终有若干体会,近日迷上隶书,特来碑林观摩学习。
这西安碑林,坐落于西安市三学街,清代的长安学、府学、咸宁学均设此处,碑林于北宋二年(公元1078年)为保存《开成石经》而建立,九百多年来,经历代征集,扩大收藏,精心保护,入藏碑石近三千方,现有六个碑廊、七座碑室、八个碑亭,陈列展出了共一千零八十七方碑石,是书法和古文爱好者的圣地,有着巨大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刘学今日来,主要看汉熹平石经《周易》残石,这块石头上的字,据说是汉代蔡邕书写,骨气洞达,爽爽有力。按照河南史先生的说法,学楷书之前,就应该先学汉隶。刘学倒是颠倒过来,先学柳颜,再学二王,把楷书练的像模像样。不过,水平终是有限,连续几次书法家协会的评级作品,都被刷了下来,一直无缘参加到市书法家协会。他也就最近才终于发觉,隶书对于楷书,有正本清源的效果。眼看着近期书店生意不是很好,索性关了门,跑来悟字。
刚才,他正在看石经背面,冷不丁一位女导游带着一帮外国孩子走过来,边走边说,“中国历史久远,许多珍贵的文物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有的是大自然的侵蚀,有的是人为的毁坏。比如这个残石,据说是三十年前那场****时,小闯将们砸碎的,原来多整齐的石碑啊,可惜了。”
刘学知道这石碑是建国前就烂了的,辗转多处,残石最后由于右任大师高价买回,捐给博物馆的,因此觉得不对,刚要与那女导游辩论,就突然一阵大风过来,天昏地暗了。
石碑此时突然发出一道暗光,背面的刻字刹那间动了起来,刘学惊诧不已,左右看去,周边事物并无任何不同,而石刻却变得愈发扭曲,隐隐有什么东西从石碑里透出来。
作为一个现代人,科学文化熏陶多年,虽说也偶尔经受悬疑故事的渲染,但是并不会打消从小建立起来的无神论。所以,这个现象令刘学惊诧之余,还有些心神恍惚,对未知的恐惧刹那间散布全身经络,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风突兀而来,尘土铺天盖地,他都惊若未闻、视若不见,他眼睛紧紧盯着石碑,一阵眩晕袭来,扑倒在地。
风去,尘散。
游人和工作人员从各处钻出,纷纷议论刚才那阵狂风的怪异之处,却无一人发觉,刚才伫立在风中看石碑的那个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仿佛此人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若干天之后,刘学的书店被警力破开,但仍旧没有获得其最终下落的蛛丝马迹。刘学年近中旬,父母双殁,早年多处奔波,一事无成,也一直未婚,书店周围熟悉他的人不少,但是却无一人说得出刘学的近期情况。警员无奈,只好做失踪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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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光和六年。
永乐宫。
皇子刘协已经两周岁了,旬月间突患重疾,昏睡不醒,待御医施药康复后,目光迟滞,精神不振,近日神色有所好转,但一度沉默寡言,原本会说的话语,一句都不再讲,见到宫人内侍不再寻抱,也不和任何人行礼,使照顾他的祖母孝仁董皇后大愁。
孝仁董皇后,正是当今皇帝生母。天子在潜邸时,年尚幼稚,生活俭朴,当时的董夫人一手抚养教育,现在母凭子贵,来到京都洛阳,就住在这永乐宫。
从嘉德殿望出去,外面正有高宅在修建,那是中常侍张让、赵忠的府第,规模宏大,还未完工就显得富丽堂皇,气势也不弱于皇宫。
董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再看。目光收回,看到呆坐在殿前的皇孙刘协,眼光顿时哀怨怜惜起来。
这个孩子,平时乖巧懂事,加上身世可怜,生母王氏早被何皇后鸠杀,董老太太从皇帝手中接过这个娃娃后,一直视若珍宝,尽心教育培养,准备将来再大些,让皇帝封他为太子的。可是这场病,当真愁煞人!
皇帝内宫用度太多,何皇后不会打理财政不说,还把朝廷职权尽力往何氏家族把持,眼看何进已经是侍中,仍不知足,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偏又擅于逢迎于朝野,实在是无耻之极。
近几年,天灾频频,在她看来,应该正是这些文臣和大将军闹出来的。他们德望不高,偏偏政事也不修,连打个湖广的蛮子,也要用去钱粮无数。益州的板盾蛮人连年造反,有人说是长期受长吏压迫,去年换了巴郡太守,总算平静了。
鲜卑人近年来寇边越来越放肆,幸亏边郡报说前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才四十多岁,死得好啊。不过,我朝会和胡人打仗的那个张奂,也在前年死了。唉,张奂总算聪明,近年来没有和何进等权贵走到一起,也没有和宦官接近,七十多岁,善终啊。聪明人,总会活的久一些。
比何皇后这个蠢货好。
何皇后早年生的那个皇子,寄养在一个道士家里,现在都已经好几岁了,却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全,宗室礼仪更是无从教起,玩劣跳脱,实在不是做储君的料子啊。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这个事情要早做准备。可我这个皇孙协儿,竟然在这个时候生病,万一遭此大变,不会说话了怎么办?
董老太太神色几转,情绪焦愁,眼光看着皇孙,正要上前唤他,却突然如雷击一样,不动了。
刘协坐在殿前的石墩上,手里拿个树枝,呆看了宫墙半晌,伸手,写出来几个字:
苍天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