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霁晴
悦然高兴得直跳脚,“太好了!”忽想起齐璟还不知情,遂住了声,转头去瞧。
齐璟已从墙上下来,脸上又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见悦然望过来,微微点头,“你们聊,我进屋去了!”
利落得让悦然心下怅然。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安哥儿瞅着悦然眉眼间的神色,旧话重提。
“啊,没什么,不过说几句闲话。”悦然敷衍着,反问回去:“事情顺利不?人呢,怎么安排的?”
安哥儿怕她受凉,先拉她进了自己房里坐下,这才简单说道:“陈掌柜有个朋友是在得月楼里见过那李家小姐的,由他出面点了人来。陈掌柜就做出十分心仪的样子,自然要留宿——”
安哥儿说着不由得稍觉有些红脸,顿了顿,岔道,“我们不过在外头花厅里坐着听曲,具体情形也不大清楚。等陈掌柜私下与那李家小姐说了原委,得了信任,就偷偷寻了鸨母来问价赎身。陈掌柜只说心爱,又着急赶路,连夜就要赎人走。那鸨母本不肯,见陈掌柜价格出得高,也有几分心动。议价倒费了许多功夫,最后陈掌柜佯装不乐,甩了衣袖要走,那鸨母才点了头的。”
瞧悦然斜着眼睛看他,忙道,“这都是听陈掌柜说的!我们不过是拣个清静地方听曲罢了。不过那得月楼里养得有几个护院,我们怕有人盯,特绕了大半个扬州城,才将陈掌柜他们送回去。”
悦然笑,“事情不是办得挺漂亮么,你紧张什么!——得,给你们的银票我也不要了,当是你们的辛苦费!”
安哥儿却是自怀里掏出那一千两银票来拍在桌上,“我又不缺银子。郭俊昌的你自问他要去!”
“哎,怎么还生气了?”悦然将那银票推过去,“就当是给你逛杭州文会的零花!”
忽见安哥儿眼光深幽下来,知道他这是不喜她以这样的长姐姿态对他。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她断不能主动挑衅,忙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那陈掌柜说没说通过花了多少银子?”
安哥儿半恼不恼的看她一眼,才伸出两个手指头来。
悦然冷抽一口气,“两、两万两?!”吃了安哥儿一记白眼。
“得月楼里没人知道她身份,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两千两!这还是鸨母见要得急,抬了高价。”说毕,哼着鼻子教训道,“纵便是有了些钱财,也不要这么不知世情好不好!人市买个人才多少钱?!不过二三十两,都是极好的了。”
悦然抹了把额头冷汗,心道,得去买点话本故事来看看,了解市井民情。前世读的《杜十娘》与眼下这世道还是有距离,有距离的。她以为去青楼里赎个姑娘怎么都需要三五千两呢!实际成交价低于预算,她也就不那么肉疼。
夜很深了,事情办好,她也就放心了,于是并不接安哥儿的话,只笑了笑,起身告辞。
安哥儿送她出门,“哦,陈掌柜说他明日一大早便按你说的,先带着人去杭州。若有人盯着,也不怕的。更坐实他就是个行商。”
“嗯!”悦然瞧着一边的矮墙,又瞧了瞧另一侧的院门,想了想还是朝矮墙去了。
安哥儿在后头低声道,“就知道你还是要翻墙的。”
悦然不打算理他,正要提一口气,攀着墙边的柳树翻墙,不想腰要一紧,人就叫安哥儿搂着一下子跃过矮墙,到了她住的这边小院。
“还不放我下来!”悦然叫他抱着,只觉羞愧难当。
倒没想到男女之意。只是思及自己早岁练武,却终而无成;安哥儿这个陪练的人,反而登堂入室,成了高手。一时间,愤恨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安哥儿瞧她脸色微红,气息微喘,想是害了羞,得意的紧紧了手臂,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她下来。
悦然兔子似的蹿进房里。
安哥儿瞧着迅速闭合的门扇,愣了会神,才噙着一点笑意,跃墙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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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扬州过了中秋,才开始往杭州进发。
悦然本以为爹爹会找自己聊聊赎人的事情,结果,却是风平浪静。岑甫好似一点儿都不知道似的,常带了齐璟等弟子各处闲逛。悦然提着颗小心肝,一路乖乖顺顺,没再闹出什么事由来。只偶尔耐不住坐车烦闷,换了男装骑马,还鼓动着师兄们一块儿弃车骑马,吃了李学正几个不满的眼风而已。
中秋一过,天气就凉了起来。江南初秋的景致,也别有情味。这样走走停停,不过十来日,也就到了杭州。
因他们这一行人是来参加学会,也算是友邦文化使者,颇受照顾,径直被安排在湖西学院的别院里住下。
湖,还是西湖。只是这会叫钱塘湖。自从历史拐了弯后,似乎还没有人将这湖比作西子,西湖也就没叫响亮。即使它仍在杭州城西边。
湖西学院就在西湖的西面,别院也在西湖边上,景致十分宜人。还有六七日,学会才正式开始,眼下那些名师硕儒们都还未到,就是到了也轻易不露面。长日无事,李学正寻了岑甫商议,觉得杭州也算是名城,古迹多,文教又十分兴盛,不能浪掷了这般好资源,于是许学子们自由探寻杭州城五日。
丽娘自第一日游了湖,便觉头昏沉沉的,只在别院休养。每日仍打发悦然出去逛逛,不肯拘她在家相陪。悦然图骑马方便,便都作男装,翠儿也不带,整日野马似的闲逛。丽娘知道安哥儿一路都跟着,也就放她去了。
悦然便跟着师兄们,后面再缀个尾巴安哥儿,一起将杭州城逛了个遍。她素来人文素养就不大高,逛的时候重心一不小心就放在了吃喝玩乐上,西湖边上的当红的歌楼舫船都去过两回,拐带得师兄们一个个都似成了纨绔一般。
只是那齐璟不与他们一处,被岑甫日日带在身边,也不知忙了些什么。他们做的这些事,若叫老师岑甫知道,少不得要吃教训,也不大敢往那边凑,更不要说打听了。
欢乐总觉时日快!
如此五日时光已过,师兄并安哥儿等都被李学正带着拜访前来参加学会的名师硕儒,做些命题文章。
悦然便闲了下来。正觉无聊,郭俊昌便来了。
郭俊昌坐下来也着急不说话,从袖里摸出块叠得方正的纸片递过来,“喏!”
悦然一面拆,一面问,“什么东西?”
郭俊昌品着茶,“我哪儿知道,陈掌柜托我递给你的!”
“杭州几家老铺的合约昨日不是给我瞧过了么,这又是什么?”悦然念叨着,打开一看,却不是陈掌柜的字迹。
郭俊昌伸长脖子来扫了一眼,夸道,“哟!这字写得可真不错!我看,比你的还强些!”
悦然哼了一声,也不得不承认,这字写得确实不错!游龙走蛇,气韵灵动而不狂乱,精气劲沛而又懂收敛。字的结构清俊健美,亦行亦草,隐有自成一家的气势。
再看落款,“李霁晴”三个字缠婉而出,却又风骨毕现。
悦然不禁勾起了唇角,她,终于找来了!两千两银子砸出了点动静!
不过是一张信笺,悦然却看了足有一盏茶时间。
“怎的了?她说什么?”郭俊昌将喝得差不多的茶盏放下,打量悦然凝神的模样,忍不住问。
悦然幽幽叹口气,将信笺递过去。
“‘救助之恩,当结草衔环而报!不知恩人是想要小女以身相报、以命相报,还是以智、以力、以情相报,或是以倾国之利相报?忘赐一面相商······’,嘿,真不愧是世家小姐,这口气——”郭俊昌瞥见悦然起身,“你不会这就去见她吧!”
“反正无聊,见一面又何妨?”悦然笑,“她既然敢这么写,应当有些底牌才是。你不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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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柜下处和扬州差不多,一方清静小院。
一时请了那李霁晴出来相见。
悦然冷眼看去,确也是个美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淡眉长目,面若皎月,肌肤似雪。身量修长,比一般女子都高些。身上一件淡湖蓝色软罗衫,配一条素白长裙,别无多的纹饰。并未盛装,却难掩遍体风流卓绝之气。
头上挽一道弯月髻,下面仍是散发而束以红绳。
这是未婚女子的发式!
悦然心底微动,对这个有些凌厉的女子生出一分好感来。
李霁晴身旁还跟着一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子,此时也跟着她一起深福问好。
悦然猜,这当是桂树。
献茶毕,闲话三回,悦然便开门见山的道:“我已经坐在这里了,李小姐有什么话便请直说罢!”
李霁晴起身,眉目沉静,“还请岑小姐与我进里间说话!”
郭俊昌一时冷了脸,将茶盏重重扔在几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陈掌柜则无声摇了摇头,自低头喝茶。
悦然丢给郭俊昌一个安慰的笑,起身跟着李霁晴进了里间。另一个女子跟着走了几步,却立在雕花槅门外头,并不进来。
悦然隐约听到外头郭俊昌气恼的声音——
“她、她立在那里什么意思?防贼呢!”
“嘿嘿。不管她!郭公子,我新近得了块鸡血石,做印章正好,听大小姐说你正想寻个鸡血石的印章?你来瞧瞧合意不合意?”这是陈掌柜在劝之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