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看了一会小伙计装车,心头想起没能亲吃的宴席,都有几分遗憾。悦然叹了叹气,也知道“往者已矣”,便问枨哥儿,“可有什么好玩的,咱们在院子里玩玩。毽子、铁环、陀螺什么的都成。”
不想枨哥儿挠了小脑袋,摇头,“这些三叔都答应做给我,可都还没做呢。我娘说,等我大些再让三叔做给我。”
“那你都玩什么呐?”悦然有些无奈。
枨哥儿掉头就往屋里跑,一会兴冲冲、威凛凛地跨着个小竹马出来了。
这竹马嘛,悦然只曾在诗词里听过,真家伙还第一次见,是以便多了几分好奇。迎上去,细细打量。
竹马,当然是用竹子做的。马头是用竹篾编的,嵌了两片黑褐的小贝壳当是眼睛,插两片尖竹片权当是马耳,倒也生动。马头底下是一根粗长的竹竿直触到地上,紧上头横穿一根细竹,左右支出各两寸,作为驾马的扶手,还在尖上绕了几圈花布,怕戳着手罢。再往下三分之一处,又斜嵌一根竹竿,也触到地上。权当是马身。如今枨哥儿,正跨在这斜伸下来的竹竿上,双手扶着扶手,摇着马头,嘴里“冲啊、杀啊”的喊得起劲。
悦然冲他招手,“枨哥儿,来,将你这竹马借我骑骑可好?”
枨哥儿停了游戏,有些为难,“可你是女子,我爹说,骑马打仗是男人家的事。若叫女人碰了军马,可是要吃败仗的。”
悦然听得气息一滞,见他懵懂童稚模样,又发作不得。只能硬抻了抻脖子,瞪了瞪眼,将一口气,生生咽了下去。冲他一挥手,再无玩兴,“行,你自个儿玩吧!”
枨哥儿年纪小,不大看得出人眼色。加之经了今日一事,心里早将悦然当做亲人一般亲昵依赖,哪里还作别想。况且,他底下尚无弟妹,鲍秦氏肚子那个也未落地,素来独享惯了,哪里会推己及人。再说,鲍柱这番言论素日常提,家中并无人与他分辨当否,如今转述而来也没觉是对这个姐姐的不敬。
是以,枨哥儿听了悦然这话,自家摇头晃脑的玩得很是兴奋。跑了两圈,竟还停在安哥儿跟前,“你来玩一会吧。你也是男子,就能做大将军骑马杀敌。”
将在一旁百无聊赖,掐院子边篱笆上的小花玩的悦然又气一个白眼球出来。
“是男子就都能做大将军么?”安哥儿倒是冷着脸问了枨哥儿一愣,“前朝还出了个百花将军呢!百花将军可是男子?”安哥儿说着退后一步,十分带有压迫性的上下打量了愣神的枨哥儿,悠然叹气,“唉,莽夫自负。”也不管枨哥儿懂不懂,冲他挥手,赶苍蝇似的,“自去玩罢,我早不玩这小孩子的游戏了。”
枨哥儿因安哥儿今日英勇果敢地救了自己,早将他看做英雄似的,心头虽然委屈,但也不好与自己心头的英雄哥哥红脸,只拖着自己的竹马,讪讪的去一边玩去。
悦然正立在篱笆旁想那百花将军是什么人,安哥儿已踱过来,凑在她身边低声道,“我也有竹马,比他这个还好,等回去,送给你玩。”
悦然“咦”了一声,正想细问,不意就听篱笆外头一声小孩子的怪声,“都还好好的!”
扭头去看,却是那个在蒲苇荡外头被她揪住衣领的孩子扭着身子躲到了一旁的干草垛后头。想是被逼着来探看的。
远处树后,便转出来三两个大点的孩子,瞅着这边怪笑。张扬、得意和明晃晃的欺凌。
“哼!”安哥儿愤愤然,凌目对视回去。
枨哥儿小脸一下白了,丢了竹马挨紧到悦然身边,待悦然拉紧他的小手后,才也学着安哥儿的样子恨恨然瞪回去。
院子里,小伙计已经将家伙清洗差不多了,柴伯指挥着几个人在装车。
远处几个顽童见有大人,也不敢十分靠近,只是用肆意的嬉笑怪叫挑衅。
“走,咱们进屋去。”悦然拉了两个往屋里走,方才柴伯已经看了她两眼,再立在院子里若那起顽童大了胆子,嚷出事由来,岂不是坏了先前约定的口径。
枨哥儿轻轻扯了她的衣角,“悦儿姐,三狗子和瓜皮,是他们推的。”
悦然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以后别跟他们一处!”
“嗯!”枨哥儿应着,“我爹说等我过了周岁,就教我习武,到时候揍他们去!”
悦然笑了笑,没作声。
外头车早已装好,鲍秦氏还是留了他们一行人早早用了晚饭,这才让林觅赶着牛车,趁着夏日天光落得晚,送她们回了镇上。
等到了店里,林觅径直就将蒲苇荡子的事说了,一面深深向丽娘、马娘子和黄嬷嬷等打躬作揖赔罪。
“大哥让我务必亲将此事跟各位交代清楚。白日不说,一是有些私心,二是孩子们也需缓一缓身子才受得住。万望各位原谅!”说着又自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子来,一个递给马娘子,一个递给丽娘。“大哥略通岐黄之术,倒比外头寻医便利些。孩子们都没甚大碍,只是受了惊,得养一样内神精气。这瓶子里的药丸,早晚各服一粒,强身固本的。”
几个女人都不是小家子气的,初听了,心头都砰砰直跳,待见孩子们都好好的在眼前,林觅赔礼赔得十分诚恳,又有往日情分在里头,便也不拿乔,直让林觅起身,直道岑先生客气周到。
林觅半红了脸,也不好再坐,告辞了出来。丽娘和马娘子各自领了孩子回去,又是哭又是骂的各闹了一通。
黄嬷嬷则在厨中忙着熬了两份安神汤,赶着两处送去。见丽娘搂着悦然正放不开手,便袖了那小瓷瓶子去柴江海的房里说话。
黄嬷嬷先将林觅说的事情与柴江海说了,柴江海抽着旱烟,挑了眉笑,“我说装车时,外头几个劣童有些怪模样,原是这个缘故。”
黄嬷嬷气得将他手里的烟管一抽,扔在桌上,“我说你这人,怎就不担心!”
“担心啥?孩子们都好好的呢!”柴江海硬了肩头,见黄嬷嬷眼底闪着泪花,自软了声息,让她坐下,细声劝道:“唉,逢凶化吉的好事情,哭什么。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咱们看将来罢。孩子们吃这个亏,受这个险,不外乎就是运道不好、身子体力比不过旁人这两条。运道嘛,咱们悦儿是不差的,只日后小心些。身子体力嘛,我、我——”柴江海说着便有些犹疑,看着黄嬷嬷瞪过来的一双泪眼,狠了狠心,“大不了点柱香,与师傅告个罪,将我身上本事都教给悦姐儿就是。”
“呸,”黄嬷嬷破涕而笑,嗔道,“你那本事自看得紧,我们悦姐儿不定爱呢。”
“得,我自教我的,让悦姐儿挑爱学的学罢。”柴江海小意哄着。
“你说真的?我可跟丽娘说了。如今虽平安了两年,谁知道日后如何,悦姐儿好歹有些拳脚傍身,他日我和丽娘也能放心闭眼。”说着,又落下两行泪来。
“你瞧瞧,这是什么话!”柴江海虽是个武夫,看着也粗糙,但心里实是细柔温热汉子,也情知两个女人家立户又带着个女孩儿,这便是心腹之忧。一时没法子劝慰,此时若趁势说求娶的话,又似要挟。想了想,便拿别话来岔。
“这件事里,倒可见安泰那孩子心性也是个好的。这些日子,悦姐儿每日跟我在院子里练拳习掌,那孩子也常一旁看着,想也有些心动。既出了这事,马娘子怕也有心要让哥儿强身健体。不若咱们与个人情,先开口邀了他。反正都是要长久相处的,这也没什么。”
黄嬷嬷止了泪,倒有些讶然,思量一刻才点头,“也好。她一个女人带着幼子,自然是盼着孩子强健些。只是,你可想好了,到时候可别舍不得拿出本事来教。三天两头又要与你师傅烧香告罪,倒白费许多香烛。”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柴江海见她有了心思拿自己说笑,心头忧郁也当散淡了些,也径自跟着笑了两声,自辩道,“哪里能呢!”一时觉得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比那二八的少女还叫人心动,不由得看愣了眼。
黄嬷嬷叫他这般炽热看得别扭,却也不至于,恼怒而走。嗔骂道,“一双贼目!”这才想起药瓷瓶的事,自袖里取来,“看看这个,岑先生给的,说是给两个孩子吃,强身固本。”顿了顿,压低半分声息,“你看看妥当不妥当。他们那样的来路,给的东西,哪里敢轻易能吃。”
柴江海倒出一粒药丸,捏碎了,细嗅了嗅,又沾了一点送在舌尖上细咂摸一回,旋即将瓶塞塞好,递回去。
“倒是难得。”他兀自低声叹一声,黄嬷嬷没听清,“可吃得?”
“都是滋补的药材,能吃。只是如今夏季,也不能补太过,吃个一旬也就罢了。吃药这几日,蔬果多配些吃。只别贪凉,吃多西瓜和梨便是了。”
“哟,这也得去跟马娘子说一声。”黄嬷嬷立起身来就走,到了门边,又回头嘱咐,“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寻掌柜的事情,你紧着些。”
柴江海见她顿了脚步来关照自己,心里快活得紧,笑着快步过去,几乎要贴过身去,“你放心,霍掌柜那里我催着呢,只是要寻个好的,总得多看看。”
因贴得太近,黄嬷嬷的手便不由得伸出来撑着他心口,自退了半步,只觉手掌贴在这柴江海胸膛上,滚热滚热的,不由得飞红了耳角,缩回手甩了手帕子,扭身飞快走了。
“嘿,你也早些歇着。”柴江海在后头兀自目送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