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梦和绿袂极为害怕夜幽宁会像上一次那般生无可恋，只怕她因太过绝望就如此撒手人寰。可让她们意外的是，第二日夜幽宁就醒转过来。
只是和过往不一样的是，她的眼里竟是厚厚的一层冰。即便她的唇边依然和以往一样挂着浅笑，对她极为熟悉的两人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不一样。
她的笑，到不了她的眼底。
她让绿袂和待梦伺候着她更衣净面，给她穿上明艳的服装，画上娇艳的妆容，绾起妖娆的发髻，戴上华贵的钗环。
和往日的素雅完全不一样。
绿袂担忧地扶着夜幽宁，向乾阳殿走去。
一路上的宫人们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夜幽宁。
一直走到乾阳殿前，候在门前的李福看见夜幽宁的妆容微微一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便疾步上前，“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与以往不同，此刻的李福对夜幽宁的称呼当中，多了一个“殿下”。
这段时日以来，宫中所发生的变化，他这个在宫中待了几十年的老人怎会看不出来。夜幽宁静坐在幽兰阁中，却让整个后*宫掀起了怎样的狂风骇浪。
就连过去一贯与夜幽宁对着干的皇后都沉静了下来，而身为皇帝的夜旭阳，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明目张胆地动夜幽宁身边的人了。
也许很多时候，皇帝和皇后掌握着生杀大权，可还有一句俗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这些普通宫人以及宫中女官总管的力量有多大，这位李福还是能知道的。
就连皇帝和皇后都一时拿夜幽宁没办法，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总管，怎么可能还敢不恭敬？
夜幽宁娇柔地笑了笑，语气一如以往般平和地说道：“李公公不必多礼了。不知父皇如今可有空闲？若父皇不想见，就劳烦公公多说一句，便说幽宁是来给父皇道喜讯的。”
喜讯？
李福有些意外地看了夜幽宁一眼，而后便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转身进了御书房去给夜幽宁通报了。
不一会儿，李福又从里头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公主，皇上传您进去呢。”
和往常一样，是夜幽宁独自一人走进了御书房。夜旭阳坐在桌案后头，低着头批阅奏折，即便听到了夜幽宁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喜讯可告诉朕的？”
夜幽宁静谧地笑着。
她看了夜旭阳半晌，直到夜旭阳抬起头来看她时，她才缓缓地启唇说道：“父皇以为呢？”
夜旭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从未见过夜幽宁如此娇艳的模样。从前夜幽宁的装扮一直都是以素雅为主，甚至平常习惯素面朝天，今日竟是这样艳丽的一身装扮。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夜幽宁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过去他和夜幽宁即便疏远，却也从不曾让他有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夜幽宁身上抹去了。
望着夜幽宁好一会儿，夜旭阳才将手中的奏折放下，缓缓站起来，走到夜幽宁面前，“幽宁一向聪明，朕是猜不到幽宁想给朕什么样的喜讯呢。”说着，夜旭阳的唇边竟扬起了一抹灿烂的微笑。
夜幽宁感觉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夜旭阳将她抱在怀里，细心地呵护……
收敛了心神，夜幽宁才低眉笑道：“父皇怎会料想不到？昨日季丞相府的少夫人来寻了幽宁一趟，父皇怎会不知？”
夜旭阳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笑容里掺杂进一丝苦涩，夜幽宁抬眸，直直地看着夜旭阳的眼睛，“旁的事，幽宁已不愿多说了。”
“……”
“今日来寻了父皇，便是告诉父皇一声。”夜幽宁的脸色很苍白，连那胭脂都遮盖不住，“那位镇国将军，幽宁……愿嫁。”
夜旭阳的身体微微一震，有些意外地看着夜幽宁……
夜幽宁在御书房中待了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可绿袂却能看出，她的脸色比来时苍白了许多。她紧张地走上前去，伸手要扶夜幽宁，却被夜幽宁伸手挡住了。
“公主……”
夜幽宁抬头，春日的阳光迎面而来。那有些刺目的光芒，迫使她眯起了眼眸。
这阳光很暖。
也很冷。
绿袂担忧地看着夜幽宁，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吧。”夜幽宁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回到幽兰阁，夜幽宁便让待梦去一趟季府，请季微浛入宫。而后，便让绿袂准备在一旁磨墨，提了笔，在信笺上疾书。
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言辞，绿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主，这……”
放下了毛笔，夜幽宁看也没看那封书信，便无力地歪倒在软榻上。绿袂吓得丢下了手中的墨锭，走上前去扶夜幽宁，“公主，公主您怎么样了？”
夜幽宁闭着眼睛，一脸疲惫地说道：“绿袂，我好累……”
“公主昨夜才吐了血，今儿早上起来便又急急地赶去乾阳殿，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啊。”绿袂急得团团转，“偏生南宫太医这几日外出不在宫里，若是公主有个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啊……”她回身看着夜幽宁毫无血色的脸颊，担忧地拉着夜幽宁的手，“公主，我们不要今日见季公子好不好？”
只怕见了，让季微浛看了那样的信，两人之间又要一场悲凉对峙。
夜幽宁现在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我想要亲口告诉他……”夜幽宁睁开了双眼，长长的睫毛湿润了，“告诉他，从今往后，往后我们……”喉咙里像有硬物生生地梗着，让她再也说不出话。
绿袂看着夜幽宁忧伤的模样，顿时哽咽了，“公主，您这是何苦……”
这一次，夜旭阳下达圣旨的速度极快。宫中的内监知晓夜旭阳对待此事的郑重，自然也是一刻不停地就将圣旨送到了甄豫书那里。而甄豫书在接到这封圣旨的时候，一脸的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来传旨的内监。
传旨的内监谄媚地笑着看甄豫书，用他那别样嘶哑的声音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要迎娶我北阳国唯一的公主为妻。”
站在他身后的楚寒看着自家主子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便上前一步笑着接过了圣旨，并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不着痕迹地塞进了那个内监的手里，“公公辛苦了。”
捏了捏那那叠不薄的银票，那内监眉开眼笑地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能给将军效劳，是咱家的荣幸。”
一直到楚寒送走了来传旨的内监，甄豫书还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才是对的。
楚寒回头，见甄豫书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将军，若有疑虑，何不入宫寻公主问一句？”
抬头深深地看了楚寒一眼，甄豫书默不作声地迈开了步子走了出去。
楚寒挑了挑眉，却没有跟上去。
等季微浛跟着待梦入了宫，已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他留在了御花园离幽兰阁不远的一条小道内，而待梦却是回去幽兰阁将夜幽宁接来。
见到夜幽宁，季微浛有些激动地走上前，“幽宁！”
夜幽宁抬眸看向季微浛。
他瘦了，原就不显宽厚的肩膀，此刻显得更是瘦削。原先光洁的下巴，也隐约能看见一点乌青的胡渣。而季微浛原来澄明的双眼，此刻也布上了血丝。
心，好痛……
好想走上前去抚摸季微浛已经瘦削下来的脸颊，好想投入他的怀抱，从此不分离。
可是……
她不能。
夜幽宁紧紧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那纤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点点刺痛让她更清醒些，勉强压下心中升起的那种种奢望。
她抬眸，清浅地笑着。眼底的苦涩，不敢漫出脸颊。
“你瘦了。”她想这样说。
可话到了唇边，却只能变成如此：“今日我去见了父皇。”
“……？”季微浛疑惑地看着夜幽宁。
唇边的笑容不减，夜幽宁握着拳头的手，更加用力了，“我答应父皇，嫁给甄将军。”
“什，什么？”季微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仰起头，夜幽宁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我答应父皇，嫁给甄将军。”
季微浛怔怔地看着夜幽宁，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你……”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累了。”夜幽宁笑着看他，“不想再争了。”
季微浛微微地颤抖着，愣愣地看着夜幽宁。
“况且，甄将军也是个极好的归宿，我便答应了。”夜幽宁一直在笑。
可笑意却始终无法到达她的眼底。
“今日寻你来，是要与你诀别的。”她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那张几个时辰前写下的信笺，递给了季微浛。
季微浛神色呆滞地接过，而后轻轻地展开，那娟秀的字迹是那样熟悉：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此世今生莫相念。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