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可看你往哪儿跑!”
未见其人,干哑嚣张的声音便先从屏风后传来。
曲尽落在红珊瑚所镶嵌禄字上目光收回,这深海红珊瑚色泽纯正,品质又好,比之玉屏风本身要贵重许多,看了眼面前已变脸色的陶然,饮了口杯中酒。
“啧,这酒不错。”
以前练功时,每当陶然犹豫会不会被抓包时,而抱着侥幸心理偷懒后就一定会被抓包。
还有几次,她叮嘱着别人,庙会人多,偷儿也多,把东西都看好了,最后呢,丢东西的一定就会是她。
再就是,出门前天气阴沉,她觉得有可能下雨,却又想着自己不会这么背,便一定会被淋个透心凉。
此类事情已是不胜枚举。
陶然并不是一个运气不好的人。并不是每次偷懒都会被抓包,也不是每次逛庙会都会被偷荷包,更不是每一次下雨都会被淋。
只是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每一次做有可能被发现,却决不能被发现的事,她都一定会被发现。每一次她都是抱着侥幸心理想,不能每一次都这么背。可事实上呢?偏她真就每一次都这么背。
听来外面脚步零碎,来者并非一人。陶然心想她果然是不能有侥幸心理的人。
“人呢?”开口的是刚才还是那个声音,口气里带着股子凶悍。不请自来的共五人,为首的看向曲尽对面空着的座位。
“如你所见。”曲尽看了眼对面还没用过的碗筷,心中暗赞好俊的轻功。
玉屏风上用红珊瑚嵌着福字的屋子里。
“真没想到饶了一大圈我们竟都找到了这儿,你找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愉悦轻快,只听声音便觉的此人在笑。看对面的人没反应,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交换,交换,我先说。”
桌子上的佳肴并在此刻仿佛没有任何吸引力。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才被放在桌上的一枚黑色的毫无光泽的弹珠上。
“那你怎么跑招摇来了?”很好听的声音,清朗华丽。看着黑色弹珠的目光里带着几许玩味。
“有截到消息,那个人会和人在招摇碰头。”笑眯眯的又问:“那你的呢?”一片红叶被放到了黑色弹珠的旁边。
笑眯眯的男人看到红叶,眼光略带惊讶,“是它?哈,还真没想到。”将身子靠向椅背,心中思索着他对自己的调查是有信心的,但对方的调查他同样有信心。这是同谋还是巧合?亦或是有人故布疑阵?看向对面的同伴道:“有点儿意思了。那你为什么来招摇?”
“唯一离开了树的叶子在招摇,你也在这儿招摇,我怎么能不来?”声音里带了笑意拿起黑色弹珠在指尖把玩。
陶然听到那句“这回可看你往哪跑”便以最快的速度逃了,那声音虽然不是师兄的,但搞不好是二哥手下哪队人马,还是躲着不起冲突的好,便从窗户跳出去,又想四周定会有人围堵,一闪身又翻进临近的一个小里间里。
独一处三楼分为福、禄、寿三间,皆因此三种是为世人所愿。
先前五人离开,陶然与曲尽所在是为“禄”。陶然刚进来时看此里间布置只觉眼熟,原以为是装修类似,却觉得风格与之前禄的装修设计不搭,当目光落在一浑作四面平香几时,犹疑片刻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香几一腿的里侧,才想起,这该是福禄寿三间中的福了。
陶然六岁那年第一次跟师傅来独一处,因为东西都太好吃就想着,这辈子住这不走了。
于是就趁着师傅师兄逗小师弟的时候,偷溜藏了起来。
大哥找到她时,被她躲在香几下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蒜瓣烧田鸡腿,一手紧紧抓着平香几腿,脸上一副我死也不回去的模样彻底打败了。大哥连哄带骗也没把她从香几低下拉出来。
最后还是因为二哥看到她强模样,笑的几乎喘不上气,她气不平出来和二哥吵架赌气,一直到上了马车走出好远后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要这辈子留在独一处不走了的。这事儿她被二哥一直嘲笑到另一个更大的糗事出现才被搁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已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笑?”很好听的声音,清朗华丽。
“……哈,哈……当然好笑”
“那就好办了,你回去就可以一直笑个够了。”声音里也带上一丝笑意。
“啊?咳咳……咳”明显的乐极生悲笑呛着了。“咳,咳咳,那就不好笑了,会哭的!”
“是么?”尾音拉长。“那我就觉得好笑了。”
比起大屋里男人笑的爽朗,此刻窝在这间里间里的陶然就有些举步维艰了。
听着大屋里人的声音,始终都只是两个男人的声音。陶然想着,该是朋友相聚吧,两个人来三楼,还真是奢侈。显然她是把自己这个不慎入三楼的人给自动忽略了。
陶然在靠近窗的一张藤椅上躺了下来,藤椅上铺了一层薄薄的,以上等羊绒织就的软毯。在这个季节里刚好冷暖适中。她想着其实小时侯自己躲在香几下哪里好笑了,那明明就是这个一眼望到底的屋子里最为“隐蔽”的地方了。
这个里间本是个附带小间,包间里带有专门的卧室,换衣室等等。一般在这吃饭的人是用不到的,在这躲上一会儿,也未尝不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可以就这样躲过去,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的陶然,用脸蹭了蹭柔软顺滑的毯面,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只可惜了那一桌子的菜啊,一口都没吃到,想到此陶然就觉得心疼。
现实和陶然的想法显然有些出入。
陶然听着二人的谈话笑声,却看不到的是,大屋内说笑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后,貌似笑呛了的人悄无声息的起了身。
所以当们突然被推开,她看到抱着双臂朝他笑的灿烂的男子时,她还躺在藤椅上,一脸傻相。
“额……”傻住,不知说什么好的陶然。
“额?”来者挑了下眉。
“对不起,打扰了。”陶然眯起眼睛笑了笑,迅速转身推开窗户跳出去,“再见。”
砰地一声,窗户又被关上了。
男子脸上的笑可以看到一口白牙了,斜身倚在了门框上。
“嗯?”
“嗯……”
“果真,这么快就再见了。”
“……”
隔着桌菜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陶然转了转眼珠,又转了转眼珠,再转转眼珠。
还是没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别转了,想不出来就直说。”一直坐在那的男子开口。
是陶然在里间时听到的那个清朗华丽敲金击石的声音,打量眼前人,一副配得上这好声音的容貌。
一般声音与相貌总是相匹配的,文弱书生会陪着轻言细语,五大三粗配着粗犷的声音,尖嘴猴腮会陪着油腔滑调,像那个笑眯眯的人声音里就始终带着愉悦……但生活中多得是声音好听容貌却往往会不尽如人意的例子。老天爷给人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往往也会关上一扇门。
尤其像这样先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往往在听到好声音的那一刹,总是会再脑中自行想象一个与之匹配的容貌,而真见到人的时候反倒会大失所望了。
所以当陶然看到面前这个男子时,心想老天果然还是会有偏爱的。
“所以你是说你逃家了。”
“是。”
“现在有人追你。”
“是。”
“被逮住了。”
“如果你们把我赶出去的话……”
“那你出去吧。”
“……”陶然突然间觉得这个一直笑眯眯的脸不好看了。
“陶公子先躲在这儿吧。”只这一句,陶然觉得老天偏心眼果然是有原因的啊,赶紧连声的道谢。
“小二,”笑眯眯的男子高声喊道,又对陶然道:“开个玩笑,瞧你脸儿都绿了,白叫他做好人。再添一副碗筷……”
陶然刚要推辞觉得自己有个地方躲着就好便被看出她意图的人打断“别管白糖了,你坐吧。”
“白糖?”陶然没明白“关白糖什么事儿?”
此时,小二从红珊瑚镶嵌着福字的玉屏风后走进来,手中托盘上放着一副青花的碗筷,和一个白瓷的小碗。
小二满脸笑容的将碗筷摆在已经落座的陶然前面。然后道:“才听着哪位客官要白糖,便一同送过来了,这放在?”
“噗哈……白糖?好,果然是服务周到,摆他那,他要的。”笑起来的声音更为清朗。
陶然一脸茫然的看着小二按着话将白糖摆在了一直以来的笑的欢畅,此刻笑却僵在脸上的人面前。
待小二退出后,看着陶然一脸的茫然有不好意思问的样子。此刻笑的很爽的人有了解释的心情,故意看了看那碗白糖,道:“他姓白,叫白棠。”
“云……”被打断。
“噗……白糖?”陶然很努力的忍住了笑,想着做人要厚道,人家帮了自己,自己要忍住。口上的笑是勉强忍住了,眼中的笑却怎样都收不回。
“白糖”看看陶然,无奈叹气道:“笑吧笑吧,别忍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人笑这个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噗哈哈……”
“我姓白,蔽芾甘棠的棠。”
笑着笑着,陶然突然想到白糖两次被打断的“云……”如果两个人是兄弟的话,那这个人岂不是要叫“白云”了?
陶然看看白糖,又看看“白云”,终于忍不住,破功大笑起来。
倒是笑的白棠迷茫了,想着说,虽然名字好笑也不至于如此啊。
“白,白云……哈哈……”
“白云?”白棠立马反映过来陶然为甚么笑的如此开心了,于是也很开心的笑了,不过口气略带惋惜:“他不行白,姓……”
“陈云。”有种被面前两个人打败的无力感做的自我介绍。
“喂,你就不能,不打断我,让我说完!”白棠道。
陈云瞥了眼白棠:“吃你的白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