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看着九思日日嗜酒如命,华睿颇有几分不理解,总觉得,即便是再好的酒,喝多了也是伤身的,所以华睿往常很少碰酒,直到此次经历了这一番伤心劳神的事情,才发觉,酒当真是个好东西。
华睿又不禁觉得自己的师父十分可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潇洒随性,对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其实心里却藏着极大的苦楚,如若不然,一个翩翩公子般的人物又怎会日日买醉,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头有些痛,揉了揉因为皱的太久而紧绷绷的眉头,华睿把酒坛里仅剩的酒一饮而尽。
“你总是喜欢皱着眉头,才年纪轻轻的,都快皱出一个川字来了。”
如花的笑颜似乎还活灵活现的在面前,华睿用力闭了闭眼睛,身边近在咫尺的人儿却又不见,看来真的是有些醉了,华睿一扬手,将怀里空空如也的酒坛甩了出去。
酒坛应声落地,“砰”的一声碎片四散开来,有一些落进草地里,还有几片掉进海水里,溅起几处水花,惊了两条小鱼。
有人走近,华睿却迟钝的没有发觉,那人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华睿迟钝的顺着那只纤纤素手往上看,黑色的袖口,黑色的衣裳,黑色的长发,阿筝?不是阿筝,阿筝已经走了,离开我了。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华睿的眼睛才重新聚焦,终于看清楚了来人。
脸色一冷,华睿狠狠地甩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倏地站起身来,却又身子一个不稳,倒向一边。骆红衣伸手去扶,华睿一手紧紧抓住渡口边的木栅栏撑住站稳,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拂开了骆红衣伸过来的双手。
骆红衣的身形顿住,双手垂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发白,美目里有满满的失落和不甘。
华睿看也不看骆红衣一眼,转身走开,高大的背影摇摇欲坠,如同现下这个季节树上仅存的那一片树叶,孤零零的挂在枝头,显得落寞无比。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鼻尖,凉飕飕的,华睿抬起头来,就看见灰色的天空里零零散散飘落下来的雪花,南虞国……大约有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
在谢先生家大醉了两天一夜,直到司空引出现在面前,华睿才从醉生梦死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司空引轻轻蹙眉看着窝在墙角衣衫不整,形容潦倒的华睿,语气沉了许多:“阿睿。”
闻声抬头,华睿怔了怔:“父亲。”
“回家吧。”司空引目光沉痛。
华睿木然点了点头,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身上的酒坛子掉落在地,叮叮咚咚的滚出老远,摇摇晃晃地站稳,同司空引面对面而立。
华睿不敢看司空引脸上的神情。
“月仪公主走了,你伤神也在所难免,但是不要忘了,你还是南虞的世子,是我司空引唯一的继承人。”司空引把手搭在华睿肩头,如同是朋友的身份一般同华睿说话。
月仪公主……好陌生的称呼。华睿想笑,刚刚扯了一下嘴角,满心满口的苦味就泛了上来,好苦……漆黑的眸子越发深沉,隐藏着痛苦之色。
司空引看着华睿继续道:“我老了,阿睿,不久的将来,整个南虞国都会交付于你,南虞的子民都要由你来守护,阿睿,除了爱情,一个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他顿了顿,有些严肃的看着华睿续道:“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
华睿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在人前人后都仍是个风度翩翩,气度沉着的高大男子,却毕竟已经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华睿这才注意到,几年不见,父亲的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脸颊也有了风霜之色。
是啊,父亲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父亲一直在承担着自己的责任,这么多年,他从没有一日一刻懈怠,否则,偌大的一个南虞国怎么能一日强盛过一日……
或许,是时候该轮到自己承担了。
华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清醒,坚定,他认真的回望着自己的父亲,南虞的君王道:“我知道了,父亲。”
看见华睿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司空引有些欣慰的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儿子。”
因为这次出行的工具是马车,并且是向西面内陆深处的昆仑山寻鸾峰前进,地势不比在平原地区平坦,华筝和子牧一行人直行了七八日,才将将到达南虞国与陈国的交界处。
陈国临着昆仑山下的那片原始森林,地势多山,两国交界的地方便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当地人唤玉皇山,这玉皇山不高却陡,徒步尚能翻越,可是华筝一行人既是乘马车走,便必然要绕山而过,如此,又不免增加了几日行程。
不过华筝完全不在乎,多一日少一日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回到寻鸾峰继续与往常一样的生活?还是等着黎国派人来接自己回去,去做那个名扬天下的天命不凡的月仪公主?华筝无法想象,没有华睿的日子,算什么日子。
连日来的马车颠簸,华筝甚至已经觉得习惯了,偶尔歇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无所事事。
玉皇山脚下,华筝跳下马车,随便找了块平滑些的石头坐下,接过子牧递来的干粮啃了起来。
子牧看了面无表情的华筝一眼,自坐在一旁。
从两人上路开始,先前一直跟随华筝的那两拨人就紧随其后,华筝自然是无知无觉,子牧却早已发现,看来梁国和陈国还真是不肯死心呐。
子牧感觉到其中的一拨人人数多了起来,多半是因为马上就要进入陈国国境,陈国越发有恃无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