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段流风回雪,京师第一美女的称号便做实了,名声来的太突然,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今儿一早就很有些不顺。不说顶了一身沉重的行头,遭情窦初开的王秉纠缠不休,一路环佩叮当,好不容易跃进马车,未待松口气,又和马车主人撞了个满怀,且这主人正是参与打响我名号,而且也算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湘东王。
当是时,他双手下意识的托住我的腰,我整个上身因冲力紧紧贴靠在他身上,他约莫未料得我一大家闺秀就这么个上车法,也是一惊,两厢俱是大眼瞪小眼状。
被我骗了的王秉此时方琢磨过味来,我听得他“昭佩”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觉着这厮总算做了件好事,让我稍快湘东王一步悟到这暧昧的姿势,但后续的发展着实出乎意料,直让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看看被我压在身下、近在咫尺的湘东王,人长的好就是受看,即使一脸错愕相,也还是耐看。王秉蹬蹬的脚步声就快到大门口,情势一紧迫,内劲不受控制,我一个凌波空翻向马车深处滚去。未料这湘东王揽我腰的劲儿颇实诚,外加宫装下裙摆太长,我这么一翻又一滚,他被我一连带,双手骤然收力把我向内里又是一揽,两人整个颠了个个头,换成了他在我上面,可说谁都没讨到便宜。
但此番距离比之刚才又不是一般的近,鼻尖一凉,他挺拔的鼻子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我的,俊秀的眉眼在眼前突然放大,我在他瞳仁中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影子,急急忙忙推他,指腹下冰凉的丝绸,他胸前紧绷的肌肉让我觉着耳朵根都开始发烫……
檀香缭缭绕绕,彼此的一呼一吸交错缠绵,我不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是个什么意思,大窘之下急急偏过头去,但听得他在耳边低低的笑,“小姐是会武的?”虽是疑问的话语,却是陈述的口气。我头脑一阵发晕,冲口而出“别告诉父亲”,话一脱口,直想一掌拍死自己。
缘来在府中跟着哥哥偷偷习武,被娘亲或是下人们看到,我都这么不厌其烦的叮嘱一回,天长日久竟形成了习惯,如今,唉……我张口还想再解释,他却终于抬高了身子,轻轻巧巧松开我,又顺手整了整我发髻处摇摇欲坠的步摇,一套动作彬彬有礼、自自然然,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偷眼瞄他,他转过头,眼光意味深长的瞥向马车外,我忽的记起王秉怎么着也该到了车外,忙探身过去,他却把门帘往下一拉,正好挡住我的视线。车夫似等了许久终于得到命令,一点儿没耽搁,得儿得儿的快快启程了。
因刚才这番动静闹的很是无地自容,我赶紧敛了敛衣角,往车座边沿靠一靠,奈何这马车实在太小,我挪来挪去离那湘东王也不过一拳头的距离。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只得讪讪道“王爷怎么亲自来了,实在不敢当”。
他道:“刚下了朝,听说母妃要见你,便顺道过来罢了”。我这才意识到他着一身银紫的朝服,袖口和领口暗绣金丝龙纹,长长的流苏摆落膝盖弯处,整个人如待出鞘的宝剑,一丝不乱。仍是玉冠束发,同色的发丝带垂及领口,更衬的龙章凤姿,威仪天成。今日没带那个镂金的蚕丝面具,乍一看却根本看不出残了一只眼。全因方才我和他靠的近了些,便看出他左眼深处尽然一片纯粹的漆黑,相比之下,好的那只眼那般的光华流转,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我们这么两厢并坐,他残的那只左眼正好对着我。一番观察下来,我总算知道他干嘛有事没事总罩个面具,只因那乌黝黝眼珠深处的寂寥,望之令人心惊。仿若永无白昼的亘古黑夜,辽辽远远的幽深沉重,奇怪的是,只看得到孤独,断断没有哀伤,整个人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莫测。
我闲时偷偷听后屋那班纨绔子弟背后嚼舌根说,这湘东王本生来双眼俱好,却因幼时一次患眼疾,被自己的父皇给亲自治残了。那什么当今圣上作梦,见瞎了半边眼的和尚入内帐,便得第七子的话,全是鬼扯。我偷听之余恨恨的想,王谢家族的子弟们果真越来越不济,整日风声水起的关注些个诛心的八卦,倒怎么没人敢去确认一番,白白惹得我心痒猫抓。
我这边正暗自唏嘘神伤不已,不提防那八卦的正主冷不丁问,“侍中大人对小姐管教的可是很严?”我一怔,赶紧收回思绪,这么突兀的一问,莫非和方才我会武被他瞧出来有关,急道“严是挺严,不过只要我按时按量完成舞蹈任务,便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联想到老爹说女子应该弱柳扶风,才德兼备才是正途,又补充道,“当然,还有刺绣啊,古琴啊,临写女则啊等等,都要父亲满意,所以每天还是很充实的,呵呵……所以不干正事的时候也不多,呵呵……”
我这么磕磕绊绊解释的过程中,他徒望着我沉思,那模样实在很有些气势,我越说头越低,说完又觉着这么着肯定被抓个现行,赶忙抬起头,却发现他幽深的眸子里溢出了丝丝笑意,双颊居然还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亮晃晃的日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忽明忽暗地映在他俊朗的面孔上,深深浅浅的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