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建元十二年(公元377年)秋分时节,毛氏将军府延栖苑,一颗老树佝偻着身子伫立在屋子庭院中,秋风飒飒,吹下了片片黄色叶子,黎明的天色灰暗,透着凉意,从老树枝根上脱落的叶子一片一片飘忽到地面。寂静安谧的庭院中,落叶归土后,便是漏刻(古代计时表)清晰的滴水声,老树周围的屋子房门各是紧闭。
屋子里隔着屏风的卧榻上,毛宝儿紧闭的眉睫微微颤动,眉头轻蹙,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是那个长大之后的她,没有刻意去记住自己长大后的容貌,只知道她手上拿着三年前在兵器房看中的那把剑,一个人四方临敌,虽然现在她的周围并无任何危险的迹象,但是她能够感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只见转眼,突然出现各种军服铠甲的人影闪快的袭击她!她就用着自身所学的武力去应付他们,轻轻松松的挥砍掉这些袭击她的敌人,最后也不知道哪里失误,在她分明轻轻松松的动作间,胸口间猛然间被扎扎实实的穿了一剑,那把剑从前胸穿过了背后,殷红的血透过穿体而过的尖端一滴一滴滴落到地面,奇怪的是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她便倒地死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以为会是在地府,没想到睁开眼睛却是一副万骨堆尸的景象!她鬼魅的睁大瞳孔,身旁周围满满密密的堆着成上万的尸体,各种死相都有,有中箭身亡的,有中毒面色青紫的,有皮肤发抛七孔流血淹死的,甚至还有五马分尸,截肢……实在是令人感到恐惧难以呼吸!而她!是这些千千万万死法的其中一个!在密密麻麻的尸堆里,她是穿剑而死的那一个!
恐惧,充斥着她。
醒过来!快醒过来!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快醒过来!
她迫切的希望自己醒过来,可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套着她。怎么逃也逃不出来。
密汗自她额部渗出,身边两侧的小手不自觉的竖直握紧成拳头。
屋子外的天方露出了鱼肚白,屋子内燃尽的蜡烛只剩油腊烛芯凝在梳妆台旁的铁杆台上,扇门哐当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一道来自外面的光亮穿射进来,这时穿着淡黄色鞋履的双足跨过了门槛,乳黄色的裙摆掠进了一阵属于晨里的清凉之意。
毛宝儿这个时候猛地睁开眼眸,终于从梦魇纠缠中挣脱,梦中切实可怖的画面,窒息压抑的感觉仍然围绕她全身,她怔怔的望着床帐,两鬓的发丝都汗湿了,贴在小脸颊边。
长着小斑点的玉溪,捧着一盆水走过屏风,看到床榻上的毛宝儿不知因何惊出了一身汗,连忙将水盆放到一边,从木盆水中拧干一条布,帮她拭去额头渗出的汗珠。玉溪不出一言,默默地帮她擦去她全身的汗意,换了衣裳。
从头到尾,毛宝儿都静静的任她服侍,也不出一言,终于在换了一身衣裳,擦去了梦魇中惊出的汗意,全身清爽了许多,梦中带给她的惊恐经过时间的消化也散去了差不多,坐在梳妆台前,玉溪帮她梳理。
三年前,服侍她起床梳理的,是念珠。而这三年间,都是换作玉溪一直在服侍她。
“姑娘,是不是?做什么恶梦了?”帮她梳理秀发的玉溪终于迟疑着问出声来。
回想那个梦,她脑袋就一片混乱,“嗯,是好可怕的一个梦,我们还是不要提它了。”既然是可怕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免得自己给自己难过,这个道理是念珠以前一直嘱咐她的。
她说不提,那玉溪便不提,然后就再没有出声,玉溪是个话不多只做事的人,指间流缠着毛宝儿的发丝,素手绾起一条发髻用簪花束紧。玉溪和念珠不同,喜欢帮她梳理垂挂髻,曾经她嫌垂挂髻在练武时太过动荡,要求她梳理一个干净利落的双丫髻,她听话的帮她梳理了一个,却过于松动,结果练武时一个晃荡,发髻都松散开来了。无奈还是叫她一直梳理垂挂髻,总比披头散发的好吧!
今日不同往日,是毛铭回府的第二日,玉溪帮她着重打扮了一番,全身一身桃红半臂交领衣裳和粉色襦裙,桃红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颜色,但是她并不大喜欢这类颜色,论起颜色,她还是着重喜欢青蓝这一类的颜色,只是打扮上,她不太在意。
想到大哥毛铭自三年前,身受重伤养伤数月,才得以痊愈,然后就带着她所谓将来的嫂嫂如蓝又回到枹旱,一待就是三年!直到昨日他们才回来。
三年前发生了一些很混乱的事,她当时年幼尚且不懂,这三年间她时常会想起,大哥武功高强,而那个刺杀他的人却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又是怎么刺杀得到大哥的呢?她一直弄不明白。
不过,他们这次难得回来,一些疑问都被相聚的喜悦所掩盖,现在玉溪帮她梳理完毕,就要准备去大堂聚一餐团圆早膳。
一扫先前梦魇的恐惧感,满心欢喜的走出屋门,掩面扑来的便是晨里的清凉之意和新鲜的空气,老树下满地的落地枯叶,看看老树上的枝节,唉!又光秃了些许。每年都是如此,她看着都会忍不住心疼。走过去摸一摸它,自从她出生,延栖苑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老树从始至终一直陪伴着她。
细细的抚摸树身的条纹,感受它顽强恒久的生命力,然后励志的拍拍它才转身走出延栖苑。
议事堂的大厅,已经满满的摆上了两排坐席酒桌,等着府中人,有阶位的将军和一批堪称毛氏批下的灵魂将士齐聚一堂。
等到毛宝儿步入大堂之时,只见毛兴和几个将军将士在堂中,在自己的席位上高声相交言谈,堂中还有有四五个席位空着,人未到齐,其中并没有看到大哥和未来嫂嫂在场,看来自己来的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毛兴在主位上看见门口憨厚可爱的小女儿的走来,顿时面露大笑,伸手招她,“宝儿来~来坐到这边席位上。”他帮她指引她的席位。
她踩上大堂的虎皮地毯,走向毛兴指引给她的右边第一个席位。
“哈哈!这宝丫头,我有几年没见了?”右边第二席位上的粗壮将军仔细瞧着她自问自话,“噢!对了,有三年了!哈哈,三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啊~那个时候我看见的宝丫头还是这么高~”他伸出一手来大概比划了一下高度。
他比划出来的高度与她现在的身高整整矮了半截,就是因为这高度矮得过于夸张了,惹来整个大堂的人都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