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穿透了厘清的身体,明明看起来是那样一个真实的人,感觉起来却轻薄的仿佛是一阵云烟。
厘清走到了荣莹身边,蹲下身子捧住她的脸,“找到你了。”
用袖子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泥巴,动作从来都是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连多金都看得有些心神荡漾,隔着衣袖抓紧了怀曦的手腕。
“多金,”怀曦压低了声音,“这个厘清是真实的。”
多金瞪大了眼,“你是说……现在这个不是荣莹用梦境制造出来的?”
怀曦点头。
“你是谁?”荣莹呆呆的看着眼前人,忘了警戒与抗拒。
雨势渐渐变小,夏季的雷雨就是这样,来得也快去的也快,风也停雾也散,四周传来鸟儿清脆的啁啾,荣莹似乎也恢复了些理智,拍开厘清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后山里?”荣莹有些着急的看了看四周,“如果能带本小姐回去的话,就暂且饶你一次!”
多金在心里哼了一声,人家好心帮你擦干净脸,至于这么发大小姐脾气吗?才刚这么想完,多金又立刻摇摇头,真是的……对方可是山里的一只鬼怪,她竟然还帮着他说话!多金拍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又立刻被怀曦抓住手。
对……安静安静!她实在是太浮躁了,这样可不行。
厘清也站起身来,帮荣莹擦过脸的袖口依旧是一片洁白,“荣莹,没有什么回不回去,你在梦境里。”
“梦、梦境里?”荣莹显然不明白,瞪了厘清一眼,“真是莫名其妙,我自己找路回去。”
荣莹说着就走上那条小道,厘清眼中有些许犹豫,最终叹了口气,“顺着小路往上走,能够看见一座凉亭,且先在那边休息片刻吧。”
荣莹不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厘清随后跟上,很快就追上了她的脚步。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多金急得不行,却始终被怀曦拉住不能动,直到那两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怀曦才松开了手。
多金气得快哭了,“你怎么这样!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找到了他们,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
怀曦皱眉,似乎还在思考中,“多金,先等等……”
多金气愤的站起来,“人鬼怎么会有感情,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和我没关系,我只想冲破这个梦境除掉那只缠着荣莹的鬼魂!”
“‘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多金,你听过这段话吗。”
她身为除妖师,这些资料记载自然是烂熟于心的,多金不服气的点点头。
“那你就应该知道,鬼……不一定是会害人的。”
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多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呢!不是怨气怎会留下魂魄变成鬼?”
虽然厘清给她的感觉干净得很,可鬼终究是鬼,再舒服的气质也掩盖不住身体里的鬼气。
“这只鬼我认识。”怀曦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是我舅舅,不会认错。”
多金呆住了,小心的吞了口口水,还是收不住吃惊的表情,“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关于他的事情,我差不多全都想起来了。”
他没有告诉多金自己的身份,娘亲曾是上神,虽之后被去了仙籍剔了仙骨,但生下的他身体还是和常人不太相同。
他的记忆力惊人,从睁眼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就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一经提起便马上能说出详细。
怀曦看了看多金,笑着捏了下她的脸,“厘清的事不长,不想听也得给我听完。”
语气里分明是不带丝毫商量,多金只想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些气急,“你快说,说完我们想办法赶快离开这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
他渐渐想起来那个尚书府上的小丫头荣莹,年幼的时候常常入宫,那个时候总是舅舅厘清与他们作伴,温柔的舅舅、还有那淡淡的制药味道是他年幼最珍贵的记忆,他待在一座小小的宫殿里,只有很少的机会能够出来见自己和荣莹。
他就像是一个谜,袍子里总藏着数不清的稀奇的药剂,能让人保持三天清醒的绿色的药、能让人大笑一炷香的蓝色的药、能让身体散发香味的白色的药……还有三世梦。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三世梦在这世上是多珍稀的宝物。
荣莹不足月便出世,身体从来不好,但只要跟在厘清身边,永远都是生龙活虎看不出丝毫虚弱,年幼的荣莹最爱黏着厘清。
“想要嫁给厘清,一辈子和厘清在一起。”
这是她总在说的话,每天都能听见好几遍,厘清永远都是笑着答应,等她长大。
哪怕是同样的年幼,怀曦也丝毫不相信这承诺,等荣莹长大,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谁知到会有怎样的变故。
三世梦也是厘清交给她的。
那也是夏季里的一个雷雨天气,荣莹不知在宫里哪一座庭园迷了路,厘清彻夜不归,清晨的时候终于带回了奄奄一息的荣莹。
她身体原本就虚弱,这场大雨简直是一场浩劫,厘清用怎样的药汤都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年仅六岁的荣莹甚至想要咬舌自尽以求解脱。
厘清不眠不休在书房里关了两日,终于研制出了救她一命的药方,还有那一小截檀木——三世梦。
若有一天自己不能在荣莹身边,若荣莹再病重至此,就燃起这块木头,从此万事万物皆在荣莹意念之中。
虽只是虚幻。
一年后厘清随皇后国师同行到衡元寺上香,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宫,只有寥寥几句他跌下后山,英年早逝,这样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最后连一场下葬的仪式都没有,就从此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小小的偏殿,无论是书房卧室炼丹房,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荣莹没有他的记忆力,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事情,再也没有入过宫。
想嫁给厘清,想一辈子和厘清在一起,孩童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太突然了……厘清为什么会突然死在许衡山?”多金打断了他的回忆,她不是容易伤感的人,只听到这里直觉有些不对劲,“有衡元寺的浩然正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再好好想一想我刚说的话,厘清和谁同行?”
和谁同行……皇后……国师……国师?
多金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难道是国师杀害了他?”
怀曦拉住了她的手,走向了那条小路,“十几年的恩怨,这一次来了解。”他握紧了手,“无论如何,我会带你出去。”
他不能困在这里,每回忆一次往昔,他心里的恨意便更深一分。
这份恨意,不共戴天的仇,他一定要活着出去,全部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