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闻歌所料，方墨羽不仅臭屁，而且胆大包天，囚禁清玄山二代弟子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夺人典籍，毁人清修，短人财路，拆人姻缘，甚至连灭人门派都没少做，从天上到地下，从人到妖，能惹的他全惹了个遍，不能惹的也惹了不少，十年入十境固然是因其天资惊人，但若不是仇家遍地——据说还因此促成了几个门派融合，却也决计快不到如此地步。
天人境时打合一境，如见境时打清虚境，还没入坐照境，便已惹毛了一万境巅峰的仙师，越级挑战对方墨羽来说可谓家常便饭，入了一万境，刚渡完首道天劫便跑去挑战师傅别鹤，而等到他入了万一境，仇家全部偃旗息鼓销声匿迹，甚至就连别鹤也不搭理他了。
原因无他，转世前方墨羽也还未至万一境巅峰，论境界，并不是最高的，但论打架，去没人敢说自己比他更在行。
修行是一回事，打架又是另一回事，从知人境一路打进万一境的，天下仅此一位。
即便在六鹤羽门内，方墨羽也树敌不少。
便拿这凌云剑宫来说，二十四年前，莫佘山中并无此宫。
还得从六鹤羽门的开山祖师驾鹤仙师说起。
当年仙师共授徒弟六人，驾鹤而去后，六人分别在莫佘山上寻灵气汇集之处建宫，最初时只是间小观，后便慢慢成了仙阙、降魔、地宁、逐鹿、天清与惊神这六宫。
六宫各有传承，各选主座，掌门则由上代指定，名号中皆带个“鹤”字，声势渐隆后，又设了一宫名为海川，但与其他六宫不同，海川宫专收外门弟子，辖俗世尘物，位于莫佘山主峰云海下。
本代掌门别鹤仙师本名阳淳，出自仙阙宫，革世初是他的真传弟子，不过修炼到了如此境界，心境眼界早便跳出了一宫一峰，日后飞升或是辞世，掌门一位也未必就会交给革世初。
但即便掌门最终由别宫接任，仙阙宫连出别鹤、革世初与方墨羽三位有望飞升的仙师，“六宫之首“的位置百年来是不会动摇了。
但二十四年前，却出了件举山哗然之事。
别鹤仙师竟准方墨羽于六宫外新开一宫，名为凌云剑！
六鹤羽门传承三千年，从未有过这种事，便是想也没人想过，六宫改成了七宫，那岂不是六鹤羽门要改成七鹤羽门？
一时间自然是无数人反对，说不上话的外门弟子及境界不够的三四代弟子也就罢了，各宫主座，以及二代仙师们，赞同的寥寥无几，更不乏态度强硬斥方墨羽大逆不道，骂别鹤数典忘祖者。
但其实，事情并不只是于祖制不合这么简单。
莫佘山为天下灵气汇集之处，在这里修炼，比在山外容易得多，内门六宫，皆是开在了最主要的那道灵脉上，方墨羽再开一宫，自然也是开在灵脉上，本是六宫分享，现在变成了七宫，这笔帐人人都会算，看起来六分之一与七分之一相差不多，但修炼到了仙师境界后，每进一步都难上加难，凌云剑宫这么一开，只怕是要断掉不少仙缘。
然而别鹤真人不为所动，方墨羽更是放出话来，称谁不服便来战，自己若输了，便将凌云剑宫拱手让出。
也不知有没有人应战，总之半年后方墨羽搬出了仙阙宫，住进凌云剑宫，成为一宫主座。
方墨羽境界高又能打，惹不起只能躲。但现在他转世回山，却只有知天境，弱得可以，此事若流传出去，会有何后果？
闻歌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几天有不少仙师来瞧自己，其中不乏目光古怪神色奇特者，现在想来，这些人脑门上分明都清楚刻着“你也有今天”这几个字。
“主座昔日甚擅谋略，尤喜故意示弱，那些人被主座打怕了，即便亲眼所见，一时半会也不敢轻举妄动，怕是又中了主座的计，因此照老奴估量，两个月内不用担心什么，但若两个月后主座境界仍未有所提高，只怕便有宵小之徒会找上门来了，所以——”
所以闻歌没时间可以浪费，非得在这两个月内快马加鞭不成。剑奴建议他选那些被方墨羽批的多的，越多越好，批得多说明错得多，但却能被方墨羽看上，收进这间屋子，其立意必大有可取之处。
挑了半宿，终找出一本密密麻麻全是朱批的“清源上品”来。
名字虽文雅，却是不折不扣的邪功妖法，开篇即称“所谓天地人，便为一天一地一人。”
直白点说，即是既然只有一个天，一个地，那么天地之间本应也只有一个人，人因私欲化身千万，力量自然也就削弱了千万层，按照原著者的说法，若能将所有人都合而为一，便能获得与天地并肩的力量，连成仙都不屑去看了。
至于怎么将所有人都合而为一，当然不可能是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交换一下人生态度，然后自觉自动自我牺牲，将我这份交给你，自然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吸人魂魄，吞人精髓。
方墨羽批的第一句话非常熟悉：“狗屁不通！”
但却因此受到启发，指出了条新路。
世间万物皆有灵，皆不同，然而无论细微之处有如何区别，都脱不了阴阳五行，追本溯源，都是天地初开时那团至纯至正的灵气所化，若将万物灵力合而一，那便可重新得到那团天地本源灵气，与天地平齐。
清源上品想要得到的是“形”，即将万物灵力占为己有，所以方墨羽会批为狗屁不通——只有天之广，地之阔才能容下天地本源灵气，凡夫俗体，莫说全部，哪怕只是万中之一，也把你撑爆了，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
但若想要得到的是“神”，那便不一样了。
所谓神，即是灵气构成以及运转的方式。
人人不同，万物不同，但如果能探清万物灵力是如何构成运转，一一叠加，用于己身，便等若是造出了团天地本源灵气，从而与天地融而为一。
仅从道理来说，并无瑕漏，但遗憾的是方墨羽当时灵力真元早已成型，没法变动，所以也没法尝试一下，只能在书边密密麻麻重写了一本清源上品，留待有缘人。
他绝没想到的是，这个有缘人竟会是自己。
如此修行方法，已不仅是另辟蹊径可形容，根本就是完全颠覆，道门正统的那套资质判定当然是完全不管用。更重要的是清源上品走的是另一条路，并不影响闻歌再修一门六鹤羽门的正决。
想了想，闻歌决定继续练清玄剑诀。
所谓道法，最重一个缘字，既然这清玄剑诀与自己有缘，那便继续练下去好了。
凌云剑宫所在的这一峰名为“奇绝”，巨石嶙峋，造型各奇，险绝难攀，故有此名，别的峰都是草木茵茵，唯有此峰光秃秃的，唯有一池碧湖在凌云剑宫内，倒也是够灌溉宫内花草树木，供人饮用。
不过在宫内虽然吃喝不愁，其他东西却是一概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奇珍异兽，万年奇葩，千年仙丹，半根毛都没有。其他六宫建宫千年，积蓄颇丰，而凌云剑宫建宫不过区区二十余年，方墨羽又整天忙着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压根就没是时间去积累身家，给闻歌留下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除了剑奴外，就是这百余本修炼秘籍。
没有就算了。
闻歌虽有些失望，但与几天前跪在指歧真观刑堂前时相比，已经好了太多，唯一让他有些不爽的是插在石阶上的那把剑还没拔出来，凌云剑宫的正门也没开——他堂堂一个宫主，刚才居然是走侧门进来的！
“主座当年亲自设下的禁止，老奴也爱莫能助，料想待得灵识完全回复，禁止自然便会消失。”
好吧，那就开始练吧。
方墨羽重写的清源上品分六重境界，分别为知之、会之、得之、令之、命之、合之。
首重知之境与知人知天二境有些类似，知人是知晓自身灵力，知天是能感受到周遭灵力灵气，而知之境更近一步，若说知人知天境的知晓程度，是混个脸熟，那么知之境的知晓程度，便好比是结为夫妻，非得到了坦诚相见，毫无秘密可言那一步，才算成功。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海边有一把沙，抓起来不难，但若要你将这把沙一颗颗的拣起来，你说难不难？
所以知之境，最强调的是一个“静”字。
非得心无旁骛，气定神闲，方能做到一次拈一沙，不觉累，也不觉苦。
寻常入定，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方墨羽提出的方法是“闹中取静”，寻常入定，讲究的是眼观鼻，鼻观心，剔除杂念。
这法子却教人先令自己的心境闹腾起来，然后在闹中寻得一个入静点，这样静下去的好处在于，既然你静下去时本来四周便是闹的，外界即便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这个入静的法子方墨羽倒是试过，他是先将自己置于嘈杂集市中，然后将自己视为鱼贩身前那盆清水中袅袅而游的一尾小鱼。
任你世间如何嘈杂，这盆水便是我的清净天地。
“很简单嘛。”
这是方墨羽的评语。
闻歌同用这个方法试了试，先在心中想象出了个热闹的集市，然后在鱼摊上给自己找到了个位置。
结果不是鱼被捞起来，便是隔壁摊上的大蒜掉了进来，有一次他甚至瞧见了一只猫趴在水盆边对自己虎视眈眈！
很快他便明白了原因所在。
方墨羽是一场场生死大战打出来的，心志之坚可想而知，莫说化作闹市中的一尾小鱼，便是化作狼窝里的一只兔子，估计他也能视饿的眼睛发绿的狼崽子们为无物，安然入定。
好吧，降低些难度。
依旧是将自己想象成一尾小鱼，不过这次并不是置身于闹市中，而是身在清湖，池中有鱼有虾，水面上鸳鸯戏水，岸边春风垂柳，莺语燕飞。
反复试了多次，在先后经历鱼鹰袭击，顽童砸石，以及被岸边耳鬓厮磨的偷情男女说吸引后，闻歌终于不闻外声，不见外物，那尾小鱼渐游入清湖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