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晓,旭日东升。微蓝的天空,披上一层朱红的轻纱。仿佛一位妖艳的女子在半空中缓缓苏醒,步步轻舞。
妖娆之下,是庄严肃穆的西尤皇宫,青色的高墙阔院在那一片红霞的映照之下,越发显得庄重而华贵。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远眺的目光,依靠在廊檐上的身子立了立,衣褂笔挺的由上至下,虽是简单的宫女服,却衬得一副好腰身;回眸时,一副素面,两叶弯眉,红唇如润微露,双眼如涤清流,气质清丽,灵动娇俏;她低头缓缓卷起衣袖,仿佛结束了对日出之景的欣赏。于今日,已经整整一百天了,而那个让她朝朝暮暮都在心中“挂念”的西尤皇帝祁步轩却迟迟未曾谋面。
她叫林春,是三个月前来浣衣房的,在众人眼中是个安静不多话,又透着股子执拗的新进洗衣宫女。浣衣房的宫女不少,但与她来往的也不过三四个,像那管事的苏婆子就日日会和她叫嚣几句,还有跟她搭档的小翠,相较于其他人,倒是熟稔些。
林春整理好思绪,还未及抬头,已闻得管事婆子的叫骂声:“该死的,磨蹭什么呢,干活儿了!”
她快步跑过去,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衣衫,又看了看正卷着衣袖,还睡意朦胧的小翠,二人便开始了一天的征程。
她们除了替一些宫人洗衣,还得为宫中下六嫔的几位娘娘洗衣。
下六嫔的几位娘娘落住在朝阳宫,在宫中虽有名号,却无荣宠。
林春才将座到洗衣凳上,苏婆子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叫嚣,在院子里来回巡视,见丫头们都规规矩矩,莫不恭敬,便满意的进了屋,歇了脚,开始摆弄着自己的玩意儿。
苏婆子原本是李尚书府上的家奴,以前在府里侍候李家姐妹。后来祁步轩立国,娶了李家姐妹,苏婆子也就跟着进了宫,被安排在浣衣房掌事。浣衣房虽然在宫里是个下等人的地方,可她大小也掌管着一干事务,气焰总还是会有的。
洗洗涮涮,责责骂骂,一天也便过去了。
夕阳西下,不久便迎来了皇宫的暗夜,庄重寂静。
林春依然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过去种种在脑海中一波波的翻来倒去。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披了件轻衫,倚在屋外的栏沿上欣赏月色,时而低头轻抚不知何时生在指间的茧,这还是那双妙冠天下的手吗?只得自我安慰的轻笑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夜的清凉渐渐袭来,林春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起身移步。
忽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给这静寂的寒夜,带来一丝柔婉的暖意。
这是谁在奏琴?
她转身回望,朝院外勾了勾头,听着那琴声,迟疑着不知是进是退。心中久违的那股情绪让她大着胆子,步出院外。
循着那琴声,来到一处亭阁。
远远看去,一位白衣男子端坐在琴案前,双目微闭,眉头轻锁,面带浅笑,衣角飞扬,青丝曼舞。
他是谁呢?林春没见过此人,也不曾有耳闻,只觉得能在这里弹琴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她快速的做出各种分析和判断,却一无所获。
她的思绪很快被他的琴技和他如痴的曼妙之态吸引,竟忘记去追寻他的身份,只是定定的立在亭下,看着亭上的一举一动,一抹一挑。
他忽地止住了手指间的动作,浅浅地笑了起来,“来者何人?”
一声轻问,瞬间击穿她的心神,林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说不出是惊是怕。
那声音就如那琴声一样,在静夜里悠扬而空灵。
她只得微微躬了躬身,陪礼道:“打扰到公子,实为抱歉。”
他依然浅浅的笑着,并无责备之意。
林春见没有打扰到人,心稍稍安了下来,还以浅笑,鞠躬告退。
“姑娘留步。”
又是一声轻若飞羽的柔婉之语落入耳中,她转过身去,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应对。是否上到亭子上?
“上来吧.”他仿佛能看透她片刻间的心思,见她没有动,又道:“上来吧。”
那声音,悠扬中带着温存,林春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仿若聆听一种梦的召唤。
她将披在身上的衣衫又拉了拉,缓缓上了亭子。
方才入亭,便被那把精致的古琴惊到,以她的认知,那架琴并不是寻常之物,不自觉的轻抚一下,心中流过一股暖意。
“姑娘也是好琴之人哪!”他说着也顺手往琴上轻抚了一下,一阵行云流水入耳。
当初在须弥的皇宫,奏尽天下绝妙之琴,而如今,两只手也只得为人浣纱洗衣。想着这个,林春忽然又觉得该回去了。
“你在哪里当差?”
“浣衣房。”
林春自知这样的回答,顷刻间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也罢,该回去了。
“公子,我告辞了。”林春不等他说话,便下了亭子。
想着当初跟随师傅,在须弥皇宫,奏遍天下之琴,阅遍天下之书。如今虽然是卑微到任人欺凌的洗衣奴,她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份希望,有一日,一定会回去,回到那一片竹海。晨起朝露红霞,昼歇繁星皎月,翠竹娉婷,空山风鸣,与琴为伴。
白衣男子静立在亭上,看着这个地位卑微,却不同于她人的宫女渐渐远去,忽而浅浅一笑。
林春徐徐而归,猜度着身后白衣男子的身份。这偌大的西尤皇宫,除了皇帝祁步轩,并无其他成年男子。皇亲?贵胄?——难道他是祁步轩?!
可堂堂皇帝会是那副清逸的样子么?
那叛乱谋国的贼子定然不是这样的!
回到床上,依然难以平静,如此度日,岂不是蹉跎岁月。
她的耳边又回荡起师傅的话:“菲儿若答应了师傅的事情,是一定可以做到的,菲儿绝不是寻常女子。”
往事又一次在脑海中展开……
六年前,须弥国的镇西将军叛乱,大军挥进,经过两年的对战,天下分而治之。叛军在西边自立为皇,是为西尤国。而须弥国主慕容天战死,将臣们誓死守住了半壁江山,皇位顺势落入其堂兄慕容冲手中,改国号东卞。
她的师傅玄清风原本是须弥国帝师,一心为慕容天辅政,心心念念指望新主替慕容天起兵复仇,夺回半壁江山,岂知慕容天即位后,不思进取,贪淫享乐,毫无复仇之心,毫无居安思之念,处处向西尤示弱,以求苟安。玄清风只得抛却浮华世事,退隐山林,郁郁而终。
玄清风临终留下遗愿,让她手刃叛贼,替慕容天和须弥国报仇,而她为报深恩,答应了师傅的请求。
林春不由得回想起这么多年来,师傅的养育教诲之恩,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七岁之时,父母亡故,流落街头,差点死在士兵的马蹄之下,得玄清风所救,养在身边,将毕生之学相授。
九岁那年,身患重疾,若不是师傅玄清风细心照料数月,也活不了。
至十一岁入宫,伴师傅随天子左右,博览群书,谈古论今,已是人生之大幸。
而如今,玄清风已然仙去,留她一人于世上,将生平所学掩藏,来到西尤皇宫,寻机复仇,既为玄清风的养育之恩,也为慕容天的知遇之恩。
虽则,她手无缚鸡之力,所学不沾半点刀枪剑戟。
但,杀人不一定是用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