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玄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千古英雄女将军,十二幼龄赴疆场。隐瞒身世,从一个小兵做到手握大齐兵权的将军。她在人前,一直都是鲜明而坚强的存在。
自忖医术不错的杜子玄却从她的脉象中看出来了,她的身体,原来已经残破如斯:身体里乱窜的真气,脉管里流动的毒素……她的猝然倒下,不是毫无征兆,分明是沉珂日久,提前复发。
此刻她浑身酥软地躺在自己怀里,绝美的容颜苍白如素。她痛得浑身发抖,额头留下的汗水转眼打湿了鬓角,抿成一线的唇表明了她艰难的隐忍。
幼时自己摔了疼了也生生忍着……杜子玄把将军放在软榻上,俯身下去轻声耳语道:“痛就呼出声来,不用忍的!”
不知是他这话太过温柔还是因为那理由诱惑很大,顾云曦仿佛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一般,真的呻吟起来。
“杜公子,你走吧!”阿紫从暗处走出来,开口就是逐客令。
杜子玄多少有点想不通,他好心救了人,病人亲属不是应该对他感激涕零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将军亲属的脸上分明就是“要你走是为你好,怎么还不快走?”的神情。想他杜子玄一向对反常的感兴趣……他看了眼面无人色的将军,突然笑了笑,道:“杜某虽无十分本事,却知道将军前前后后中了七次毒,每次皆是剧毒,将军到现在还活着,那是因为用了虎狼之药压下的缘故!”
阿紫张了张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说完后恍然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咳嗽一声,脸上的神情摆足了十二分的郑重:“公子说这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敢问公子是否打算为将军诊治?!”
杜子玄闻言将阿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才笑问:“不愧是将军倚重的人,果然聪慧非常!”
阿紫却不接他的话,眸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幽幽:“希望你不会后悔!”
杜子玄决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阿紫诡异的提醒他压根没放在身上,呵呵一笑再次把上将军腕脉,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散去,散漫的神情逐渐被惘然、不解所取代。开方子的时候心情更是沉重,小小的笔杆似有千钧之力,一手流利的飞白书此刻用来=来如同牛陷泥沼。
征战八年,固然是一举功成天下知,凌阳城现在还热论着将军战功。有谁看到,这样的战功,以怎样的代价得来……她是女人,而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再煊赫的战绩也总有褪色那一天……
叹息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他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但是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的事——将军躺倒,不是应该请大夫的吗?看阿紫方才行事,合着要不是自己碰巧在场,她就放任将军不管不顾了?!
阿紫一见杜子玄面上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得已只好轻声解释:“杜公子,将军交代过不许找大夫,半个时辰后将军自然会醒!”
那他做的岂不是在做无用功?!听阿紫这语气就知道了,她不可能违背将军的意思,自然了,他这个大夫开的方子就是废纸一张。他正打算把自己费尽心思开的药方撕成碎片,不妨被阿紫那丫头夺了过去,她瞄了一眼脸上就露出几分惊异来。
“杜公子来头不小啊!”
杜子玄一直都知道将军身边的人个个不是善茬,但是他还是被阿紫阴阳怪气的话惊到了,他杜家虽说家大业大的,他自己也挂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士头衔,但是比起抚远将军来,怎么也说不上是“来头不小”吧!?
阿紫见杜子玄一脸茫然,她顿时跳了起来,葱管一般的食指差点戳向他的鼻梁:“杜公子你别是要告诉我你高深莫测的医术是你天涯海角乱逛逛来的?!”
杜子玄顿悟:“难道姑娘认识我师父她老人家?!”
阿紫差点将手上那张方子揉成纸泥,脸上一片愤然说话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认识?!太认识了!我跟你师父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了!”
杜子玄远离危险的本能终于觉醒,立刻推开阿紫三尺,然而阿紫的武艺比将军不足,对付个武功在江湖就是个二流货色的杜名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以杜名士的审美观,阿紫这丫头绝对是将军府除将军外最美的,然而见对面的美人冷笑舐唇仿佛要杀人饮血的阴森劲儿,再美的女人他也没功夫欣赏。
阿紫这丫头咬牙切齿恨意滔天的,难道他师父是她的杀父仇人,灭家首恶?!想当年初遇师父,师父正给穷人赠医施药,眉宇那个慈和,,说话那叫一个慈悲,怎么看都不像是背负罪孽的恶人啊?!
杜子玄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面色苍白苍白的,然而他二流武艺敢单独闯荡天下,最后竟能顶着个名士头衔载誉而归,那绝对不是因为运气,多少大风大浪他都过来了,他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
“冤有头,债有主,你和师父的恩怨是你和师父的事与我无关,将军恩怨分明你若是滥杀无辜将军定然不会放过你!”人在江湖漂,有时候师父是可以稍稍对不起的,到时候提醒下师父“将军的女人要找你报仇你快逃命吧”就好,他眯了眯眼,猥琐地笑了,师父您轻功独步天下,想来逃个命应该不难吧?!
美人的反应却没有顺着他规划的“要报仇去找我师父若拿无辜泄愤将军不会放过你”这条道道上走。对面美人的目光就像是饿疯了的狼看到了鲜美可口的肥羊:“游学竟然游到了独龙山和尚庙,杜大公子好腿脚!”
杜子玄这下糊涂了,她连师父的小庙藏在那座小山都摸清楚了但是他师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若再说这姑娘是师父仇人那就太没天理了!
阿紫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素手伸出就把一大男人捏得连痛都叫不出来:“怀真秃瓢武功独绝,没想到却教出个脓包的徒弟来!”
在酷刑折磨下,名师风度早已灰飞烟灭,杜子玄最终走向了坦白从宽的路子:“怀真大师根本没认我这个徒弟,他说我根骨有限就算是练十年也赶不上他那徒儿!我不服气缠了他一年他终于改变了主意开始传我医术,条件是帮他照顾他唯一的徒儿!”
杜子玄说完去看阿紫的脸色,发现阿紫神色怪异,眼睛又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正想问为什么,阿紫却恶狠狠地对他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将军施针!”
神来之笔,天马行空不外如是了吧!?
杜子玄本不是愚笨之人,细细回想此前情形,灵光一闪而过,顿时激动地抓住阿紫手腕:“将军莫非就是……”
阿紫气呼呼地反问:“你不是答应了老和尚的条件了么?!还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些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