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身边最难搞最资深的钱妈妈,顾明珠就和这位名叫大毛的流浪儿,签下了为期两年的合约。
在交谈之中,她也得到了这男孩儿的很多讯息。
比如说,他今年已经十岁,比她还要大三岁,只是因为长期的吃不饱,因而看上去格外的瘦弱罢了。
顾明珠瞧着他的样儿,心里忍不住的就只觉得揪心:她把这种情绪,归纳为移情作用。
可是不管怎样,当她命令红香他们从马车附带的柜子里拿出做的极为精致的,给她带着路上填肚子用的点心之后,那男孩子却吃的极有家教:他不过是稍稍拿了两三块,虽然显然,那勾人的味道引得他的肚子叽里咕噜,可是待的稍稍不那么饿了,他却并没有再伸手去那盘子里拿。
这会儿,就连钱妈妈都觉得心中酸楚,想着这孩子一路上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当下悄悄多给他找了几个馒头:这干干硬硬的,味道远远不如这些甜美糕点的馒头,这孩子却一口气吃了八个!
大毛既然是来做小厮的,自然不可能呆在车厢里头,钱妈妈招了他们这一行人,那些小厮的负责人,那位姓邓的精干管事,将这件事儿对他说了明白,见是小姐的意思,邓管事自然不敢不依,当下就点了点头,安排这大毛暂时先跟着车夫,坐在车辕上。
待的他出了车厢,钱妈妈开了窗子散散这车厢里的味道,一边轻声叹道:“瞧这家教,恐怕以前也该是好人家的孩子,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实在可怜。”
顾明珠叹了一口气:“如今外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咱们一己之力,能救得了多少呢?不过,到底是救得了一个算一个,既然遇上了,钱妈妈也就不要过于细究了。我先前和他对话论语,其实也有些探查他的意思,瞧着他倒是个知礼的,既然知道君子小人,知道为人处世,便应知恩怨和廉耻。钱妈妈,这孩子,或许当真和我有缘,遇都遇上了,说不得真是母亲的安排呢。”
钱妈妈闻言一惊,连忙摇头:“小姐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缘不缘的,咱们可不兴这佛家的一套,何况,小姐何等尊贵的人儿,能遇到小姐那是他的造化!可不是什么缘分……”
却到底是不再说不让他呆下来的话了。
顾明珠轻轻一笑,看穿了钱妈妈的刀子嘴豆腐心:“咱们既然有多余的能力,能帮一把就是一把,何况这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还能做得到如此,以后说不定真的成就不俗。与咱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人家或许就是活命之恩。钱妈妈,你说是不是?”
钱妈妈终于是消掉了最后一点纠结之心,默默的点了点头:“不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原本看着他还是个孩子,谁晓得居然比小姐还要大三岁,真的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小姐,这……您可不能放任他啊。”
“唔。”顾明珠点了点头。
虽说尼姑庵后院那一整块的地,包括后头的山地全都是属于她的,被圈了起来,旁人也进不去,看不见,可是该守的礼节,作为世家小姐,只怕她身边的人还是会逼着她一样样守个周全的。世家虽然将在短短十几年之后没落,可是在这最后的辉煌里,正是这些身在世家当中的人们,愈发变本加厉的讲究着世家的排场。
这已经是……最后的辉煌。
然而她心里,却也是怀念着这时候的风光的,对她来说,那些虽然已经是极为久远的过去,却依旧是无法忘却的时光。
她沉吟一番:“那便让邓管事去问问,看他有什么擅长做的,到时候安排他去做些擅长的轻便事儿好了。反正那山地辽阔,咱们都是女眷,外头的小厮又不多,他若是出身农家,伺弄些花草之类,总应该是会的。”
钱妈妈闻言就笑了:“正该如此。外院和内院还是得分开,若论这点,即使小姐如今身在外头,也是不能忘记的。何况,小姐白日还得去准提庵中为夫人祈福,便是晚上恐怕也得抄经,到时候就应该不怎么遇得到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小乞丐罢了,以小姐的身份,随手帮一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很快的,小姐就会忘记的吧?
钱妈妈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于是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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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准提庵前面缓缓的停了下来。
早就已经得到了顾明珠这时候会到的消息,准提庵里所有的女尼们,这会儿都在门口候着贵客-----对于她们来说,将在这里住上将近三年的顾明珠,毫无疑问,就是移动的香火钱。
先前顾家已经派人来买下了后山的整一片土地,这大手笔,震惊了所有的人。
以准提庵的清苦,从来没有接待过这样的贵客----而这位贵客,甚至还要和她们比邻而居,住上将近三年?
三年的时候,得有多少好处啊!更加别说,若是能跟这样的高门贵女挂上边儿,她们日后就是去外头化缘,也会简单的多啊!
那等待的队伍当中,为首的是一个叫做明月的中年尼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焦灼和期盼的望着山门,而她背后,两个不过十一二岁,头皮还透着青的小尼姑轻声的叽喳交谈着:“听说来顾家的贵女呢……”
“说不准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被发配来的……”
“发配?发配会给她买一整片地?”
“不是发配怎么就来咱们庵里了呢?咱们庵可……”
明月听到这里瞅了她们两个一眼,那一眼中带着凌厉的味道。
两个小尼姑一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明月便开口说道:“静心,静思,你们两个随便编排贵客,是不是今天又不想吃饭了?”
显然这两小尼姑是一辈人,名字也取得属于一个编号,便是静字打头。
这不吃饭,在这会儿大约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两个人连忙告饶:“明月师傅,我们不敢了……”说话间几乎是要哭出来。显然,明月这句话,对她们来说是极重的惩罚---而且,并不是戏言。
正闹嚷讨饶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准提庵门口。
明月连忙给了两个弟子一个警告的眼神,便领着她们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上却已经先跳下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明月几个一见便愣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来的不是那位主儿?
既然是顾家的嫡女,怎么会车上赶车的是个小乞丐?
她们眼神里的嫌弃和诧异,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男孩儿,他身手敏捷的跳下来,然后才是原本坐在车辕一侧的车夫。
只瞧了一眼跟在后头的车夫,明月师太心里便有了谱----这应该就是正主了。
虽然不知那样的高门贵女为什么会跟一个小乞丐扯上关系,但是连区区一个车夫都穿的起麻棉织物,这看着平凡简单的马车里,还未下来的应该就是那位年仅七岁的女孩儿。
以旁边骑马的管事为首,几个小厮立在车旁站的整整齐齐,车夫一下车,便双膝跪地,弯下脊背,深深低头--------候着那车厢里的主人。
下一秒,车帘轻轻掀开,露出了一张粉糯糯的桃花面。
明月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车门,而只是一见之下,她便愣了一愣:这微微露出脸庞的女孩儿,即便年幼,却已经有了风华绝代的轮廓,再加上她身上养尊处优的漫不经心,构成了一种极端引人的祸水味道。
我见犹怜……这还是个孩子呢!
女孩儿似笑非笑的微微勾起唇角,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的瞟了她一眼,瞧着她身后的两个小尼姑,嘴角的笑容愈发深了。
她走到马车边,搭着嬷嬷的手,轻轻在地上跪着的脊背上借了下力,就稳稳的立在了地上。一举一动,俱有风仪----那是只有高门大阀才能培养出来的威仪气度,而瞧着她优美如舞蹈一样的举手投足,本来就内心有鬼的明月,被她的眸子一扫,竟然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膨起的骚动。
双脚终于踩到了地上,顾明珠站稳了身体,竟就这么站着,等着明月走上前来。
面前的中年女尼似有些犹豫,却最终还是上前两步,朝她合什低头笑道:“可是顾家小姐当面?”
“我便是,”她说话之间带着一种无比自信的味道,却未曾客气半句,只笑道,“师太有礼了,这位师太,怎么称呼?”
“贫尼……法号明月……”明月恭谨的回答。
这话一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分谦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被这个女孩子的眼眸淡淡一扫,她就好像是被蛇盯上了的青蛙,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兴不起。
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姑娘才几岁啊!成了精了!
顾明珠朝着身后的钱妈妈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向明月介绍道:“师太,想必大概的情况,我父亲已经托人提早来向你说的清楚了?”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口气,不待明月回答,她已经轻轻微笑着,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之后会寄住在你们庵中后山的小屋里,每日早晚,我会自行前往你们庵中。我此行,主要是为了替我的母亲君氏祈福,而这位,是我母亲身边当年最亲近的妈妈,母亲的喜好她最是清楚不过。到时候一应事宜,你和这位钱妈妈商量着办,就可以了。”
明月听她说的条理分明,显然已是早早打定了主意,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原本,按理说按照她说的做是应该的,只是这件事……她却有别的为难之处。
明月紧了紧袖子里笼着的硬块,那冰凉坚实的触感壮了她的胆气:“既然是祈福,事事就应该听从菩萨的安排。这礼佛之事,最是讲究诚心。而这诚心两个字,可不是小姐想的那么简单的。”
顾明珠闻言忍不住的微微弯了弯唇角,那表情,落在明月的眼里,叫她忍不住的心中渐沉----这种笑,太有恃无恐,也太胸有成竹!